“就是他吧。”
阴阳寮里传来一阵窃窃私圝语。
身处在众人议论的中心，即使戴了乌帽，那一抹突兀的银色也依然醒目。
“奇犽．揍敌客。”
那头银发正来自于身穿浓薄色狩衣的少年。其形容貌雅而端丽，似有光辉流洒于那俊美白圝皙的面庞上，使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难言的高贵气息。
不只头发的颜色异于常人，他还有一双属于外国人才有的蓝色圝眼睛。
像琉璃一般的蓝色，又像是远在须磨宛如大海的颜色。
“揍敌客家的三子，近日完成了元服礼，也进寮里来任职了。”也不知道是谁，半掩着还正在抄录的书简就忍不住谈论了起来。
其中亦有人不免发出一声赞叹，“……生得可真好看啊。”
“可不是嘛。在元服仪式得到了陛下所赐的‘光君’一称，奇犽君如此风采，就像光一样照人吶。”
众皆叹息。
“揍敌客……那就是伊尔谜大人的弟圝弟吧？”
“正是。”
伊尔谜揍敌客是现任阴阳寮里的阴阳权博士，年纪轻轻就深谙阴阳道并任如此高位，可以说是相当不容易了。不过，这来自异国外族的揍敌客一家本就来头不小，伊尔谜揍敌客官从正五位下，在一般职位最高不过正七位下的阴阳寮之中身分亦是不凡。
“揍敌客一家的女主人是原先要入宫为更圝衣的右大臣家六小圝姐吧？后来降嫁给那个西方来的术士，也仍蒙圣宠。可和我们不一样哩，揍敌客家的公子天生就是贵人的命呀。”
啪。
打断他们讨论的，是一声桧扇扣进手里的清脆响音。自竹帘外走进的一抹颀长人影，身着大青色的菖蒲袭（表布为青色，里布为红梅色）狩衣。
“伊尔谜大人。”
被唤作伊尔谜的男子同样是个令人难以直视的美丽贵人。一对深潭般无光的黑色圝眼睛扫过众人一眼，人群即刻唯唯诺诺地安静下来，他以那与外表同样未有起伏的嗓音不咸不淡地说道：“认真工作吧，话可真多啊。奇犽──你随我来一趟。”
一直专注在整理手中历书，眉毛也不动一下的银发少年这才自书案前抬起头来，起身随他走了出去。
仅仅这样短暂的动作，属于名门贵圝族才得以涵养出的优雅仪态毕露无藏，甚至透出一分闲适自若的慵懒不羁，又是令众人流连忘返心折万分地看了好一眼。
***
“那些家伙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一走出阴阳寮的门口，伊尔谜便这么说道。
“哥圝哥放心吧。”少年随意地耸耸肩，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圝在意的痕迹。他只是有些冷淡地看向兄长询问道，“你找我什么事么。”
伊尔谜的脚步停下，带他行到能够眺望整个大内的方向。树荫底下传来沙沙的风声。今时是水无月之仲，梅雨季节尚未结束，却也将要入秋了。满城景致开始染上红黄圝色，为整座空旷的宫城添上几分萧索。
内里即天皇所在的皇城，阴阳寮就座落在其正南方，西邻中务省，处太政官之北。揍敌客一家除了尚未元服的五子柯特以及才刚元服进入阴阳寮任职的奇犽外，全是从六位以上的官品，更因为女主人的关系，自然时常经承明门进出内里。
“最近夜晚越来越不平静了，都城的结界感应到有些不寻常的骚圝动。父亲想让你在每天结束工作后到处看看情况再回去，顺便试试你的能力。”
时人所居的平安京从建都开始便有着无数妖怪，它们与人类安然并存，但一旦夜幕降临，它们便开始蠢圝蠢圝欲圝动──因此自古以来，一直被视为像“魔域”的存在，所谓的百鬼夜行一说即由此来。
大概是邻近盂兰盆会的关系，隐藏在京圝城里的阴暗角落自然也就更加骚圝动不安。
“爷爷是这么说的，所以才需要到处巡查啊。如果影响到法圝会进行，圣上可是会对揍敌客家印象大打折扣的。”
尽管如此，伊尔谜却是用着不怎么关心的语气说着。
他们的父亲是寮里的阴阳博士，至于已经退休在家里养老的桀诺．揍敌客则是前任天文博士，式占之术无人能出其右。
即使到了今天，天皇也依然倚仗着揍敌客一家的式占能力与观星预圝言，以及无庸置疑的阴阳之术抵挡住许多灾厄，作为亲属的右大臣一派自然也就得而更加受宠。
这其中亦不乏时有猖獗的妖邪，却唯有揍敌客身具与之抗衡的能力。
“尤其是右京不能遗漏，毕竟那里会是最常闹鬼的地方。反正这些对阿奇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以朱雀大路为轴，将整个平安京一分为二，以西为左京，东即右京。左京自迁圝都以来便繁荣得多；与之相反的，地处多沼泽的右京一带则自然渐渐萧条没落，以至于有钱的人们便纷纷搬离位在右京的宅邸，贫民则越往东进，瘴疠疫病日益盘据，自也成了豢圝养鬼怪阴邪之地。
奇犽从小的阴阳道知识包括法术全都是伊尔谜教的，也因此尽管他如今才刚结束元服仪式成为阴阳寮的见习生，实际上驱逐鬼怪的经验可是要来得比得业生（阴阳师候补）还多。
“记得哥圝哥教你的吧，那种不安分的小妖怪直接杀了就可以了，不用浪费力气──怎么样，阿奇？”见他迟迟没有回答，伊尔谜不解地微微挑圝起了眉。
沉默许久的奇犽这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不……反正是老爸交代的，我去就是了。”
──只不过是，感到厌烦而已。
这种被安排好的人生。不管做什么反正都是一样的无聊。
***
右京这里确实多的是废弃的宅邸，遭逢天灾人圝祸后便再无修建。
奇犽独自一人来到时，同样也看到传闻中闹鬼的一处废墟。据当地人说了这里曾经也是某个达官显贵住过的屋宇，不过后来在朝中惹祸上身遭了奸人设计，房子的主人便被贬放异乡，许久都不曾再回来过。
家中仆役自都四散奔逃，如今门庭寥落，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居住。
由于多沼泽的关系，右京许多低洼地区只要一遇上大雨就会洪水泛滥、民生艰难，绝对不是适合住人的地方。但即便这么说，如果人人都有能力负担起左京的生活，就不会有贫富之差的存在了。
那也是莫可奈何之事。
“看起来都是很普通的废墟嘛，也没有什么太强的妖气。”
奇犽犹豫了一会，还是提步踏了进去。
话虽如此，但又有难以忽视的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什么……？
才刚进到庭院内，奇犽就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他还正戒备地自衣服里欲抽圝出几张符圝咒，便有踩过湿圝润泥土与草叶的脚步声朝他而来。
“啊……请问你找谁吗？”
这是夏末之夜。虫鸣依稀，澄净的天空仿佛被水洗过一样，倒映在明亮的月照与星光下，那是一名身披若苗色直垂、足踏着草鞋的黑发少年，看上去年龄和他差不多大，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
萤火虫在他脚边飞过，黄青色的光芒浅淡摇曳。
声音清亮，好听极了。
“失，失礼了──！”奇犽想也没想会在这里遇上人，连忙道歉：“我没想到这里原来有住人……”
庭院内部荒草蔓生、夏花恣放，从外头根本连房屋的形状都看不见。没想到会突然就迸出一个活生生的人。对方没有戴上乌帽，竟是一头清爽干净丛丛竖圝立起的短发，甚至就连袖襬也高高地挽了起来，露圝出一截晒得健康且匀称的蜜色手臂。
大概是因为在自己家里的缘故，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不请自入的客人吧。
少年似乎也没想过会碰上和自己同龄的男孩子，不由得盯着他眨了眨眼，随即开朗地笑道，“没关系，就是不想让人注意到。”
房屋里随即传来女人的声音，“小杰，是谁啊？”
少年中气十足地回喊：“没事的──米……夫人，只是一位误闯进来的客人！”
“哎呀，那要不要请他进来坐一会？”
他看向了奇犽，“您要进来吗？”大概是这才注意到他身上亮眼光鲜的穿著，改了称呼。
奇犽本想说不，却又想起了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如果不会叨扰的话。”
偌大的房屋凋败不堪，到处都是几经风雨补漏修葺过的痕迹，几乎只有寝殿与东西对殿尚存完好，刚才的庭院里甚至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池塘模样。
尽管如此，房屋的女主人似乎正如传言中所说的同样来自于潦倒的贵圝族。她隔着几帐与奇犽说话道，“敝舍简陋，平时也不会有客人，请原谅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可招待的。”
那声音听起来极为年轻，可能只有二十多岁，没想到这样的女性会单独一人生活在这样荒凉无亲的宅邸。幸好至少还有这么一个男丁在，虽然年纪不大，但多少是个依靠。
奇犽恭敬地俯身施礼道歉，“哪里，贸然来访，是我的不对。”
“您是小杰的朋友么？”
少年叫作小杰。他在刚才就已经听过，但这下子又更加确认了。
奇犽还没有回答，他身边的小杰已经抢声道：“是啊！刚认识的朋友！”
什么啊……这么自来熟。
尽管这么说，他却掩不住心里高兴。
那女声一下就明白地笑了起来，“萍水相逢即是缘分。你们年龄相仿，也许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
女主人本想留他下来吃点消夜，不过被他婉拒了，毕竟还有正事在身。他们又寒暄了一会，末了才由小杰将奇犽送到了他来时的庭院门口。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小杰这么问。
“我还没有和平民做过朋友──”正确来说，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交过朋友。但那些平时不得不来往的贵圝族家的小孩或许也多少算是名义上的朋友。因此奇犽才会如此说。
这句话若然听在他人耳里多少有些贬义，但小杰显然毫无多想只是哈哈一笑，“那正巧，我也没有和同龄人交过朋友！”
“我是奇犽。”
“我叫作小杰。”
融融月色下，少年们看着彼此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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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光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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