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归途

其实这也是很立flag的,不过林洌终是年轻。青春,就是用来辜负的。

***

萧雨淇在客厅的地板缓了缓,一手按着地板把自己撑起,另一手攀着咖啡桌要站起来。手也抖,脚也抖,站不起来。厨房离她不过几步的距离,对她来说已是悬崖的对岸了。她答应过林洌不咬自己,可是刀子离得太远了。

她的脸色一片青白,一身凉嗖嗖的冷汗。为什么没有生理瘾,她依然摆脱不了自己?她把额头贴在咖啡桌的边缘,桌沿坚硬而冰冷,低垂的头只看得见自己撑着地板的手。

林洌说,现在一个眼错不见,就怕萧雨淇要出事。

萧雨淇心想,是啊,因为她太没用了。她答应了林洌一个很光明的将来,那里会有一个坚强的萧雨淇,那个萧雨淇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在人前的样子,那个萧雨淇博学而坚韧,那个萧雨淇不会有这种无中生有、害人害己的血瘾。那个萧雨淇,会如同蜕变后的美丽蝴蝶,飞向任何她向往的地方,享受林洌憧憬着要带给她的自由。

但是她,她只是这个萧雨淇。她的双脚神经不受控地抖着,她陷在此时此地的流沙地里,怎么也攀不上最低标准的地平线。现在的她,和未来林洌想看见的她,隔着一个她不敢想象的距离。

太远了。未来的萧雨淇太远了,连厨房也都太远了。

她完美地对自己解释通了自己将要做的一个选择,一个无可奈何的选择。萧雨淇如释重负,苍白的唇边含着一个轻蔑的冷笑,把撑在地上的手抬到咖啡桌面。她抬头,牙齿贴在手臂上,血红的眼睛正正对着桌上的一个药店袋子。她疑惑地和袋子对望着,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林洌说,萧雨淇要的话,只能要林洌的。所以林洌买了抽血器。

她睁着眼睛看着那个袋子,居然微微地笑了出来。然后她闭上了嘴,收起了牙,只有柔软的唇贴着手臂。和那个人一样温柔。

萧雨淇伸长了手,把药店袋子一点点地扯过来。

也许她可以,再努力一次。

***

林洌坐在沙发上,想着萧雨淇。

萧雨淇所缺失的,不管是安全感也好,陪伴也好,都如同她人生路上的一个巨大的泥坑。无论路面上将有什么要经过,好的坏的,只要沾上一点能满足她需索的感觉,就会如同绑上了不可抗的重力。路过,就一定会往坑里掉,陷在里面就再出不来。

这一次是血粘上了林洌带给她的温柔依恋,带来了安全感;以后也可以是名利粘上了掌控感,带来了安全感;也可以是酒和毒粘上飘飘然的轻松自在,赶走了不安全的感觉。只要那个泥坑一日不填平,萧雨淇就一日都是易上瘾体质。只看有没有人能像林洌一样,穿破她的外壳,执着地把那个上瘾物递到她面前而已。

但现在,时间并不打算等林洌去慢慢修补萧雨淇的一生。林洌必须尽快,把陷在血瘾里的萧雨淇拉上来。她们谁都背不起任何无辜者的命。

林洌从一辈子的漫长思考中抽身出来。她今天实在是又疼又累又伤,动不起脑了。她凑前了一点,只想问她爸爸拿一个快速的答案,“所以把血和拥抱拆开来,就能戒瘾了是吗?那其实我陪着她,她不喝血,不是已经戒了吗?”

林爸爸说,“戒烟的人因为睡着了,十几个小时没抽,也不能算是戒了。得要是他烟瘾犯了,而他能放得下一根烟,再犯,再放下,以后不想着念着了。那才叫戒了烟。”

林洌皱了皱脸,说,“那她要是犯瘾了,我给她抽点血。我在旁边陪着她,不抱她。行吗?”

林爸爸今晚很慷慨,不搞随堂小测了。他松松地握了两个拳头,说,“这一头是血,另一头是任何形式的依赖和安慰,两头不能同时并存。当然,对于萧雨淇来说,具有安慰作用的,一定还有其他东西。你不可能把它们全都跟血完全剥离开来。不过单是抽掉你们触碰这个因素,应该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林爸爸顿了顿,重申道,“不单单只是拥抱。你身上的任何东西,只要是连着你的,看来对她都有点安慰作用。”

林洌来不及消化,只是接着了上帝的答案,再次确认道,“那就是,她在房间的这头喝血,我在房间的那头陪她?我不碰到她不就好了。”

林爸爸说,“也可以这么理解。”

林洌点点头,沉思了一下,说,“行!我去找她。”说着就站了起来。她的画板袋和背包都堆在门口,林洌进主卧和刘晴说一声,什么都不必收拾就能出门了。

“洌洌。”林洌站着,林爸爸坐着。他叫了她一声,却又沉默了。林洌低头看她爸爸,只觉得他抬眼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有点不忍和心疼。

她以为爸爸心疼自己的脸伤。林洌柔声说,“爸,怎么了?”

林爸爸说,“如果你狠不下心,我们问问她愿不愿意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她不露面,过几个月她血瘾好了,我们就带她回来。”

“爸!”林洌急道,“我答应过要陪着她的。你不知道,我对她可狠了。”林洌说,“我一定不碰她。”

林爸爸轻叹了一口气,忽然说,“你小时候有本希腊神话的填色册。我记得你很喜欢音乐之神俄耳甫斯的那一页。”

林洌笑了,她记得那一页。

说的是音乐之神俄耳甫斯的妻子欧律狄刻被毒蛇咬死了,俄耳甫斯悲痛欲绝。他找到冥王,用他最擅长的音乐天赋,换得冥王答应给他一个机会,把妻子救回人间。冥王只提了一个很简单的条件,在两人走出地狱前,俄耳甫斯不能回头看妻子,否则她将永劫不复。

俄耳甫斯一直在走在前面,耐心地领着妻子。妻子被蛇咬过的伤口疼了,他没回头;妻子哭着求他,他没回头;妻子质疑他的爱,他没回头。都已经走到地狱的边界了,不知为何俄耳甫斯竟没忍住,在最后一刻回了头。于是他最爱的欧律狄刻就在他面前再死了一遍,永远没有再回来。

林洌喜欢那个故事的荒诞和可笑,还在那一页填色册上,为坠落的欧律狄刻画上了卡通火焰。熊熊烈火,焚烧着永劫不复的欧律狄刻。增加一点悲剧的张力。

林爸爸又叫了一声,“洌洌。”林洌脸上一片细细碎碎的伤,但看着他的一双眼睛很干净。

他说,“这世间上有千千万万个俄耳普斯,每个俄耳普斯都有自己回头的理由。这不是俄耳普斯的错。”

林洌眼睛闪闪的,充满自信和期盼,“放心吧。我不是俄耳甫斯,我不会回头的。”

林爸爸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去吧。”

林洌进房间跟她妈妈说再见,又折回来跟他说拜拜,让他们路上小心,下飞机了给她发信息。

大门关上了,林爸爸沉默着,捧起那杯温和又正气的普洱。林洌说,一股尘味,她不喜欢。林洌是太理想主义了,她还不知道尘的好,尘土粘着地,才是人间的味道。

***

在萧雨淇的想象里,抽血器应该是一台大大的机器,连着胶管。针尖一刺进血管里,血就会顺着胶管流过。然而药店袋子里的抽血器,小小一盒,比补铁口服液的包装大不了多少,里面没有任何仪器设备。她手颤得厉害,胡乱地把包装盒撕烂了,里面很多个小小的独立包装掉了出来,散落在地上。好像是不同的部分,需要组装的。

萧雨淇闭了闭眼,忽然一阵热潮冲上脑后,额头瞬间又冒出更多冷汗,脸上已经全麻了。脚在冷硬的地板上折起,被她自己压得很痛。她现在看不了说明书,手在地上混乱地摸了摸,终于找到一个小包装袋里,有一个针头,针头后连着一个很小的,像是漏斗的东西,应该是要连接什么的。但她无力思考了,只要有针头,血就出得来。跟吸管一个道理。

左手吊在咖啡桌上,早麻了。她用右手把那个针头拿起,牙齿咬开包装袋。针头拿出来时流过一丝锋利的冷光。太好了,她想,就怕它不够锋利。

萧雨淇把针头对着手肘处最显眼的那条蜿蜒的淡青色纹路斜斜地刺了下去,手指弹了一下,但其实不疼。手全麻了,那种麻痹感更疼,针刺的反而没什么了。

可是,没有血出来。

她皱了皱眉,把针抽出来。针头映着一点血色,皮肤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点,微微凸着。她用力捏起那一点,从中慢慢地渗出来一滴极小的血,像一个红红的光点,眨一眨眼就能扇没了,连实体都没有。

她握着针头在同一条青色纹路往下一点,刺了进去。没有血。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那条青色的纹路,是干枯的。于是她换了一条,又换了一条,后来换了一只手。难道她身上的血管,都是干枯的。

萧雨淇满头大汗,胃里像被电钻不停地钻,钻穿了一个洞,忽然又换个位置继续钻。窗外的微风拂过,贴住了浑身透湿的冷汗,萧雨淇整个人打了个几乎让她筋挛的寒颤。

她抬头望了眼厨房,厨房现在更远了。

她咬了咬牙,扯掉手腕上的绷带,露出四个狰狞的伤口,皮肤皱巴巴地,向伤口扭去,像蒸笼里的叉烧包上的折子。有两个伤口的皮肉略显粉红,有两个是紫红色的。她往其中一个紫红色的伤口直直地,一针刺了下去。应该是碰到骨头了,整条左臂弹了一下,像一条砧板上被拍了一刀的鱼。骨头里一阵很痒很痒的疼,从那只受伤的手腕开始,一直到手臂,到肩膀,到另一只手。疼得扯得她头都开始痛。

整个世界忽然震动起来,一下一下,不停地震着。吵得耳膜都几乎要被震穿。她一阵反胃,已经没有力气干呕,头无力地靠在手臂上。忽然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也听不到了。

时间错了位。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仍有滋滋滋滋的震动声,但已经温和了很多。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如同极目尽头,拍着沙滩的海浪。温柔的,一下,一下。

是卧室里的手机。

她撑着坐了起来,看来最汹涌的那一波已经过去了。她压着咖啡桌,要站起来。还是不行。

萧雨淇慢慢地挪到卧室书桌旁的时候,脚麻已经好多了,但她也不想站起来。手机居然还在持续地震着。她坐在地上,举起手摸到了桌上的手机,捏在手里,手臂软软地打到大腿上。她低头一看。

林洌。

一滴泪瞬间就落在屏幕上。

她接起电话,“林洌…”她想说对不起,但是一开口就变成了,“我找不到,好痛…”

林洌这两个字,大约是一种咒语。萧雨淇只要诚心地念出来,就好像什么都能好一些。她哭着对着电话叫林洌,听不见那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有没有说什么。她的电话放在大腿上,连免提都没开。大约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一通真实的电话,能连接到真实的林洌。

大门忽然砰砰地响了两下,“雨淇!开门!”萧雨淇猛然扭头,在一片漆黑的卧室里,望着明亮的客厅那扇被拍得微微震动的门。门把手被用力扭了两下,咿呀作响。门不断被拍着震动着,林洌的声音一直在叫她。这是真实的林洌。

萧雨淇扶着墙,扁着嘴,蹙着眉,慢慢地往前移,脚上只有痛觉,每一步都像被无数小小的针尖刺着。她踢到了门边的鞋柜,自己还没感觉到,整个人就往前倒了下去,手虽然被她伤了千百次,仍本能地护在她身前。手肘和膝盖重重地撞在地板上,身体继而往一旁倒去。她这时才感觉到了,刚才踢到鞋柜的脚,开始揪心地疼起来。

门又被轻轻地拍了两下,林洌的声音这下放得非常轻,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的门缝传到她耳边。像是贴在她耳边说,“雨淇,你能不能过来?雨淇,你应一下我。”

她躺在地上,说不出话。只能抬起手,敲了敲门。门外静静无声,她也慢慢缓过来了,压着地板撑起自己,但膝盖钝钝地痛,站不起来。她挪到门旁边,背靠着墙,反举着手,扭不开门锁。那手臂就又软软地滑了下来。

“雨淇?”门外说,“雨淇你是不是在门边。”

萧雨淇叫了一声“林洌”,外面没反应。她转脸贴着墙,伸手又敲了敲门板。

“雨淇,你开不了门是不是?你拿得到钥匙吗?把钥匙从门缝里推出来。”

萧雨淇抬头,鞋柜上放着她的包包。她伸手一拍,包包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飞散出来,撒了一地。她缩了一下,看见了钥匙。她的钥匙只有两条,一条画室的,一条家门的。连着钥匙圈,从门缝下过不去。

她叹了口气,摸过来钥匙,慢慢地把家门钥匙褪出来。

“雨淇,你有没有受伤?你是不是拿到钥匙了?你慢慢来,我在外面,你别急。”

萧雨淇把褪出来的钥匙贴着地板,从门缝下推出去。她还没抽回手指,钥匙就被外面一下拉走了,门锁转了两圈,门却没有开。“雨淇,你退开一点,退开了以后敲敲手边的东西。”

萧雨淇把手指从门缝下缩回来,说,“你进来吧。”其实听不清楚,只是气音。

但林洌好像听见了,门很慢很慢地被推开,推了很久很久。然后林洌忽然一下子闪了进来,一眼看见坐在门边墙角的萧雨淇,膝盖红红的,手腕上的绷带没了,浑身上下没有血,血眼和尖牙等闲地显在脸上。萧雨淇抬头望着林洌,忽然泪水就一颗接一颗地滚了出来。

林洌一步冲过去抱住了她,听见萧雨淇在她耳边哭着说,“林洌,对不起…”

林洌跪在地上拍着她的背,一手把门推回去关了,又伸手把门锁了。她一边哄小孩似的说,“我来了,没事了,”一边扭头看客厅。抽血器拆了,撒得一地都是。绷带拆了,看得出来是硬拆的,圆圆地团在地上。

“你刚是不是摔倒了?摔到哪里了?”林洌低头看萧雨淇。萧雨淇一脸的泪还在流着,伸手碰了碰林洌的脸,说,“怎么还是这么伤?”林洌哭笑不得,说,“雨淇,别这么颜控。我抱你去沙发行不行?你没摔到哪吧?”

萧雨淇伸手圈着她的脖子,膝盖弯弯地,准备好被抱了。林洌想笑,脸上却扯着疼。她本来都忘了自己脸上有伤了,被萧雨淇这么轻轻一碰,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得忍不了了,直想抽气。

林洌把萧雨淇抱到沙发放下了。转身去捡地上的抽血器零件,没话找话地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你肯定要犯血瘾了。”萧雨淇在她身后一愣,一股凉意泛了上来。

林洌听起来很累。

林洌收好地上的抽血器,坐到萧雨淇旁边。从药房袋子里拿出一根胶管,拉起左手的衣袖,把胶管绑在手臂上,又拿出黄黄的酒精棉球在小臂上消了毒。然后她用牙咬开了几个小零件的袋子,好像很熟悉似的套在了一起,变成一根针连着一个罩子似的东西。萧雨淇想拉她,她轻轻地“嘘”了一声。那根针往血管慢慢刺进去了,林洌拿起旁边一个密封的小试管,往罩子里套了一下,没有血。她懒得动针,直接把针在血管里挪了一下,手抖了抖,萧雨淇也跟着抖了抖。这次套上小试管,马上就看见血液缓缓地被吸入了试管里。

小试管满了,林洌拿起来甩了甩。拿起另外一个,又套了上去。萧雨淇不敢碰她,赶紧说,“要这么多干嘛,不要弄了。”

林洌转脸看她,带着笑意说,“还不够你一两口的。”萧雨淇僵住了。林洌没看见,说,“没事,难得找准位置了。多弄点,可以存起来。”说得好像存日用品似的。

其实也没错,只要林洌身边有个吸血鬼,林洌的血确实就是日用品。萧雨淇伸手挠了挠手臂,她不敢抓手腕的伤口,但那里的骨头很痒,痒得很疼。

林洌弄了好几试管,终于把针头拔了出来,拿去包起来扔了。她回来的时候拿了个小纸杯,倒进两试管的血,放到萧雨淇手中。萧雨淇低头盯着那小小的一杯血。整整两试管,怎么倒出来只有这么一点点,确实不够萧雨淇一两口的。曾经她趴在林洌脖子旁吸得心满意足,吸得林洌一身是血的那一次,到底吸了多少试管。二十管,五十管,还是不止。

林洌在她身边坐下来,低头看她。她往林洌身边蹭了蹭,捏着杯子看里面那一点点的血,几只手指卷住了林洌的衣角,藏在手心里。林洌低头在她头顶亲了一下,笑了笑。

“雨淇,”她的手按着萧雨淇手中的杯子,说,“你今天累了,喝一点点,然后你好好睡一觉。我爸妈很快要出发了,我今晚就留在客厅,不走了。”

萧雨淇愣了一下,“你在客厅做什么?”

林洌把戒瘾的方向跟她说明了一下,又安抚道,“就是把血,跟我拆分开。你喝血的时候,我就不黏着你了。等你潜意识里不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这瘾就戒了。”她弯弯的眼睛笑了笑。

“我不明白,”萧雨淇说,“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碰血了?”

“不是,”林洌拍了拍她的手,“你可以喝血。只是你碰血的时候,不碰我就行了。”

萧雨淇还是歪了歪头,人不知为何微微地颤着,疑惑地问,“为什么?”

“你知道肢体接触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有安抚作用的。这种舒服的感觉跟血搭配在一起,很可能以后就会让大脑产生这两个东西是配套的错觉。雨淇,我们现在要戒瘾,就要尽量把血,跟一些不那么好的东西搭配在一起,或者至少不能跟你喜欢的东西搭配在一起。”

“你是说,血和你,我只能选一个,是吗?”萧雨淇定定地看着林洌,眼神直愣愣的。

林洌愣了一下,连忙过去抱住了萧雨淇,慢慢拍着她的背,说,“不是,是如果你喝了血,我就在旁边陪着你,不碰就行了,好不好?反正都抽出来了。你喝一小杯,安心睡个觉。”

“那你呢?”

“我在这里呢。我不走,就在客厅,你一出来就能看到我。”

萧雨淇不是安全感不足吗,林洌话里话外都是“我在”,“我不走”,“我陪着你”。把喝血和林洌拆开,是治标;林洌留下陪着萧雨淇,是治本。里里外外都治了。这戒瘾,还不容易?

萧雨淇坐直了,伸手拿起那杯血,手颤颤的。她两只手把纸杯捧稳了,说,“我要是喝了,你连床都不能睡了,是吗?”

林洌一时无言,想了一下才说,“雨淇,我们必须很快很快地戒掉血瘾。我睡哪有什么…”

“我知道!”萧雨淇微微喘着,捏着纸杯,伸出一只手拉了拉林洌衣服,很委屈地说,“我没听过这种戒瘾法。林洌,我们可不可以逐步减量?那才是医院正规的戒瘾法不是吗?”

“是,那个…太慢了。雨淇,你别急。我解释的不清楚,不是血和我只能选一个,我怎么可能让你不选我呢。我们只要分开一点点就可以…”

萧雨淇深呼吸两下,重重地把纸杯放回桌上。她拉着林洌的袖子,说,“林洌,我只是有心瘾。我根本没有上瘾。我不需要喝你的血的。我喝谁的都可以。我们不需要这种二选一的方法。我不需要你的血。”

“雨淇,雨淇,你听我说。谁的血都一样,你都是要戒的。你要是不喝,我们现在就去睡觉。你要是需要,你可以选血的。我又不走,我就在这里呢。你睡觉,我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我只是不碰到你而已。”

“我不知道有这种戒瘾法。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子?”萧雨淇拉着林洌,很难受地扭了扭身体,伸手锤了锤自己手腕的伤口。林洌立刻拉住她的手,喝道,“干什么你!”

萧雨淇缩了缩,她扁了扁嘴,说,“好像有刀片在刮我的骨头…”林洌立刻拉她的手来看,两只手的小臂内侧都已经抓出了红痕,有几道深一点的有点破皮了。林洌帮她搓了搓,“别抓了,我拿冰给你敷一下。”

林洌说着就站了起来,去厨房拿毛巾包着冰块。回来时看见萧雨淇捧着那杯血,头低低的,不知喝了没。林洌一下子站住,停在厨房口的位置。

萧雨淇捧着那个纸杯,抬眼看她,眼珠很红。一整天了,一直都这么红。她一眼框的泪,只是养在那双大大而无神的眼睛里,却不落下来。她忽然好像整个人空了,眼泪这种需要感情滋养的东西,与她无关。

林洌以为她给了萧雨淇两个选项,血,或者触碰到林洌。

但在萧雨淇的世界里,要在两者之间选一个,就直接等于拿走了血。她很痛,血却没了。然后林洌站的远远地说,你手上拿着血啊,喝吧。

可是,那根本不是一个选项啊。

“雨淇,是不是很辛苦…”

“林洌,我很痛。”萧雨淇慢慢把脚缩到沙发上。膝盖弯起来的时候,骨关节传出一声闷闷的骨头转动不顺的声音,咔哒。萧雨淇轻轻一震,伸手敲了敲两个膝盖。

“林洌,你好远…”她说,放下了纸杯。林洌马上过去揽住了萧雨淇,拉过她的手,翻出遍布红痕的小臂内侧,轻轻地把冰布敷在上面。萧雨淇缩了缩手,林洌握着她的手没放,低头轻轻地吹着气。“好一点了没?”

然而萧雨淇好像很辛苦的样子,咬着牙,将要哭了,然后愤恨地扭了扭身体,带着哭腔说,“真的好痛,我真的很难受,我喝一点点,”她伸手捏住了杯子。

林洌咬了咬牙,慢慢放开了她的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退开一小步。皱着眉,沉痛地看着她。

“回来!”萧雨淇叫她。

“雨淇,”林洌眼睛红红的,柔声说,“快喝,喝了很快就睡着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我不会走的。等你睡着了,我把你抱回房间,好不好?”

萧雨淇的眼泪蓄满了,一颗一颗滚落下来,“不好…林洌,我真的很痛。你回来。”

“你是不是很辛苦?你喝了它,我就在你旁边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林洌…”萧雨淇哭着,朝她伸出手。林洌咬着牙,往后退了一步,“雨淇,我不能过去。你把血放下,我过来。你把血喝了,我还是会留下来的,我会陪着你的。”

萧雨淇啜泣着说,“以前我要,你舍不得不给。你以前喜欢我。”

林洌深深地看了眼萧雨淇,吸了一口气,说,“那时候我只是喜欢你,所以我舍不得不给你。”

萧雨淇轻轻喘着,点点头,“现在舍得了。”

林洌眼睛湿湿的,“现在我舍不得再给你了。”

“林洌!是你让我上瘾的!”萧雨淇抬头,脸红红的,眼也红红的,一脸的泪,“你拿着血来,逼着我喜欢血又喜欢你,现在又要我选!我不选!”萧雨淇一下子站起来,没站稳,晕了一下。立刻想扶点什么,但旁边只有很矮的咖啡桌,她一下子坐到了沙发边缘,没坐稳,摔到了地上。林洌本能地伸了手要去搀她的,但脚却不知为何没动,眼睁睁看着萧雨淇摔到了地上。

林洌这才反应过来要冲过去,“雨淇!”萧雨淇半跪半坐在地上,忽然把纸杯放到了嘴边。那杯血被她捏在手里,也许是血液比普通液体要浓稠些,居然没有洒出多少。林洌一下生生地把自己定在了原地。她咬紧了唇,眉紧紧皱得生疼,胸口微微起伏着。

萧雨淇看着她停在那里,终究没有走到自己身边,凄然地带着泪笑了笑,“林洌…你走吧。我不选。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她捏着纸杯,就坐在地板上,把受伤的手腕架在膝盖上。

“萧雨淇!”林洌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从喉咙直接低吼出来的,“你要是敢咬自己,我马上扭头就走,绝不回头。”

萧雨淇抬头,额边丝丝细发浸了汗,又浸了泪,张牙舞爪地贴在脸上。她笑了,“你走啊。你舍得,不是吗?”她低下了头,对准了手腕。

“萧雨淇!”林洌冲过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萧雨淇抬头,她看见林洌刚才只跨了一步,原来她这么近,而刚才她却那么远。她看见林洌瞪着她,朝林洌递了递手中的血杯,说,“我要喝了,你放不放手?”林洌一愣,没放手。

萧雨淇忽然放肆地笑了起来,血红的眼睛闪亮亮地,两颗尖牙在笑开的嘴巴里张扬地显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笑得前俯后仰,一头微乱的卷发就跟着飘来荡去,像它们也有了生命似的。萧雨淇望着脸色沉沉的林洌,心里有无尽快意,无尽的痛,就连那痛都是爽快的。“林洌,你让我选,要血还是要你?我不选!两个都不选!现在你来选吧,你留下来,你贴着我,抱着我,我就喝这杯血!”她侧了侧脸,朝林洌拉着自己的手那边抬了抬下巴,血红的眼睛揶揄又娇媚地勾了林洌一眼,“或者,你放手。你就站得远远的,看着我咬自己。”

林洌直勾勾地瞪着她,胸口微微喘着。

萧雨淇微微笑着看她,一边笑,一边流着泪。她的身体微微颤着,声音轻轻的,很乖顺,“林洌,你选吧。我听你的。”

林洌真的不明白。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一直走就好了,雨淇跟着她一直走,跨过这一步,她们就要回到人间了。为什么一定要她回头呢。为什么萧雨淇要留在地狱不肯回来呢。

她不知道微微笑着的萧雨淇,浑身的骨头正在被一把锋利的刀,慢慢地刮着。她不知道萧雨淇,几乎连手上那只小纸杯都要握不住。

走向人间的路上,一步一步,都是她最爱的欧律狄刻留下的带血的脚印。

林洌沉默着,没有放开萧雨淇的手。她想了很久,呼吸慢慢缓了下来,终于呼了一口气,又或是叹了一口气。她说,“雨淇,你别咬。这样吧,你喝血,我抱着你。”萧雨淇看着她,扁了扁嘴,神情一下子变得很脆弱,像轻轻碰一下就要碎了。林洌眼睛里泛着粼粼的光,说,“但是雨淇,我们还是要戒瘾。所以在你喝血的时候,一定要加一点你不喜欢的,带一点点惩罚性的东西进去。”林洌抓着萧雨淇的手放开了,一手扫着她的肩膀,一手还拿着那块冰布,亲了亲她的额头,说,“你把杯子放下,我们重新来。你喝的血,由你自己来帮我抽出来。取出来了你喝,我抱着你。嗯?”她低头朝萧雨淇笑了笑,又亲了她的额头一下。

她的欧律狄刻在这里,林洌无法不回头。但是她可以留下来,留在地狱里,依然能够护好最爱的欧律狄刻。

林洌回来了,萧雨淇就变成乖乖的萧雨淇。她伸出自己的手,翻过来给林洌看,“我不会抽,我戳了很多洞洞,可是抽不出来。”

林洌摸着萧雨淇手臂内侧的伤口,一整片皮肤,布满了小小的凸起,一点一点。她把冰布贴在上面轻轻敷着,说,“你在我手上试,慢慢学,实在不行,我们可以用刀子割。”

萧雨淇腾地坐了起来,一汪寒潭养着红红的眼珠,“林洌!你在逼我吗。我要你,也要血。你不能受伤!或者我咬我自己。你选一个。”

林洌抱着她,轻轻地抚着,“雨淇,我不能选。你别咬自己,留了疤就麻烦了。”

萧雨淇小小的脸托不住那样多的泪,泪水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地掉落。她紧紧拽着林洌的衣服,又说,“你选一个!”

林洌沉默地圈着她,伸出手抹去她脸上的泪,但很快又有泪流淌下来,那泪不知怎么地淌到林洌的脸上,弄得没感觉自己在哭的林洌也一脸的泪。

萧雨淇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然后她抬头,两串泪水又滚动着落了下来。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已经没有力气了,“我以后不能喝血了,是吗?”

林洌含了太多的泪,眨与不眨都要往下掉,“你难受,就喝。自己来拿,我抱着你。我知道你很辛苦。”

“你不知道。”萧雨淇低头看着那杯血,手指捏着杯子。她抬头,看着林洌,无穷无尽的泪不停地涌出,不停地落下。林洌擦都来不及,边擦边说,“别哭,雨淇,别哭了。”

萧雨淇幽幽地说,“林洌,我好恨你啊。”林洌一顿。

萧雨淇伸手把那杯捧了一晚上的血倒在了咖啡桌上,血聚成一小团厚厚的血滩。她伸出手,摸了几手指的血回来,举在自己面前。林洌立刻拉住了她的手腕,一脸的泪,厉声说,“雨淇,不能碰这个。你要,就要自己从我身上取出来。”说着就要拉萧雨淇站起来,“你不会用抽血器,我们去拿刀。”

萧雨淇不动,说,“为什么要我去抽你的血,因为要加点惩罚性的东西吗?”

林洌沉默了一下,柔声说,“因为我们要戒瘾。”

萧雨淇看着她,“不是我们,是我要戒瘾。你没有瘾,为什么要惩罚?”她把指尖上的血抹到自己的脸上,又伸手去摸了一些回来,抹到另一边脸上,再摸了一些回来,抹到脖子上。林洌轻轻地拉着她,说,“你干什么?”

萧雨淇一身猎人的血的味道,全都附在她闻得到,舔不到的地方。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在不可触碰的地方,变成了最残忍难熬的折磨。如果血的气味,从此与最难以忍受的惩罚连接起来,也许血瘾就可以戒了。林洌就仍然是从前的林洌,她们也不用隔开来了。

那浓烈的血的味道四面八方地笼罩过来,一刀一刀地刮着萧雨淇。她疼得缩了起来,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拉着林洌的衣服,抓得林洌的衣服上都是血。她又探手去摸桌上的血,这次轻轻地,抹在了林洌脸上。林洌由着她抹,仍然伸手去帮她擦眼泪。林洌一脸的血,一脸的伤,眼神很痛,看起来如同永世不得轮回的鬼魅修罗。这样的林洌,跟她好像相似些了。

萧雨淇嘴唇颤着,喘息着说,“林洌,我恨你,我好恨你啊…你陪我下地狱吧…”

林洌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脸上的泪落在了萧雨淇的脸旁。林洌抱紧了她。

萧雨淇如果咬自己,林洌瞬间就能进地狱。

萧雨淇不戒血瘾,林洌一生都会在地狱。

然而萧雨淇此刻,受着血瘾的鞭挞,把所有的羞耻、内疚和自惭形秽都鞭进皮肉里,刻在骨头上。骨头如有蠕虫爬过,无法摆脱地缠卷着神经,噬咬着血肉。体内被熊熊烈火焚烧着,内脏扭曲变形,恨不得全都烂掉。她死了千万遍,落在林洌眼里也不过是她微微颤着,冷汗如雨,偶尔一声低吟。她受着无尽的凌迟,但选择了一种林洌不会看得见的方式。

地狱里只有她一个人。俄耳甫斯进不去。

萧雨淇扯着林洌的衣服,脸埋在林洌的胸口,轻声但固执地念着,“我恨你,林洌,我真的好恨你…”她的脸上糊着血,脖子上涂了血,指上粘着血,臂上都是伤口,细细碎碎的血。

但她今晚没喝血,谁的血都没喝。

有一双手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背后不停抚着,她的头发不断被轻轻地吻着。她每说一声我恨你,就有人叫她一声雨淇,雨淇,我不走,我抱着你。

萧雨淇陷在地狱深渊,如同鬼魅。但她的唇边舌上没有一丝的血,即使沾满一身血污和汗湿,仍是那轮洁白的明月。跌落在冰冷幽黑的湖面上,碎成了千万片,还记得为林洌的世界铺满温柔的银光。

欧律狄刻把俄耳甫斯送回人间,自己重新落入地狱的深渊。

然而后来,欧律狄刻打破了冥王的定律。她带着满身的伤痛和血泪,一个人一步一步,踩着一地的刀刃,爬回了人间。

肮脏不堪,纤尘不染地,回到她的俄耳甫斯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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