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没有窗，白炽灯不够透亮，仿佛用铅笔草草勾勒出一张素描，所有陈设都蒙了一层尘。床铺立于中央，床单有些干涩的皱，放眼望去像是很久无人活动过。接近门口的位置有一张桌子，右侧摆了一摞书，封面上都整齐划一写着“九年级”。
“程警官，你看……这个。”萧繁站在床边的衣柜前，神情凝重。
程沛循声走到他身侧。
柜子里异常昏暗，白色灯光像在躲避什么，一如生命本能地躲避死亡——柜子里，端正地供着一个精致的骨|灰盒。盒子中央镶嵌了一张椭圆的照片，人脸模糊不清，唯有嘴巴的位置被红笔反复描画过，一直咧开到耳侧。此外，在柜门内侧悬挂着密密麻麻的网状红线，上面交叠粘着黄色符纸，布局颇有章法，不由得令人想起一些诡秘的阵法。
即便是恐怖类的密室，这种不吉利的陈设在济城市也早就被禁止了。加上One Price名气不小，算是行业内口碑比较好的头部店铺，更是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沛觉得自己的猜测多半应验了，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结论意味着一个令人不敢再深层揣度的事实：猎手们如今竟已经有这样的能力，能在现实中创造一个完全的幻境，切断与外界的通讯，让所有人进入而不自知。从技术角度来看，海特至少需要配备一个干扰通讯的大型磁场，再加上类似电子管家的虚拟现实技术，同时还要做到完美配合，几乎代表着C国顶尖的水平。
他蹙着眉，问萧繁：“你听背景介绍了吗？”
“嗯。说是某个小区里有一家人欠缴电费，工作人员上门催促的时候，发现门缝下方有血迹，赶忙报了警。”萧繁耐心地讲述：“警方破门而入后，现场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迹，却没有尸体。一家四口，就这样在一夜之间离奇消失了。”
“这个案子由于多年未告破，成了悬案。玩家的任务就是找出真相。”
萧繁讲述时，程沛走到门前看了下，是一个四位密码锁。他翻了翻书桌上的课本，封面没有署名，其间一行行小字十分清秀。再多翻过几页，一张线索卡掉了出来，正面写着对故事背景的进一步介绍，背面则有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文字只有一句：妹妹很爱穿裙子。
线索卡上有编号，这句话估计只是众多线索中的一片。程沛觉得按照密室逃脱的老一套去解密意义不大，因为这里并非现实，而是为了捕捉他人内心情绪与**的猎场。故事里的“人”才更重要。
“萧医生。有件事情，你可能比我更擅长一些。”程沛再次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严肃道。
“什么？”
“你觉得，”程沛指了一下那个诡异的衣柜：“这个的含义是什么？”
萧繁笑了下：“我可不是道士。”说罢，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看过些杂七杂八的书，这个阵法的作用估计是封印，而不是供奉。设阵者要盒子里的人魂魄永远留在这里，永不得轮回超生。”
“既然故事背景里说，没有找到任何尸体。你说，这里面是什么？”程沛目光深沉，打量着盒子上的照片。
萧繁的目光也落在其上，苦笑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是我们两个在一组了。”
萧繁浅浅说了句“抱歉了”，两人一同将盒子拿了出来，竖放在地上。程沛取下衣柜门上挂着的金属锁，单膝跪地，用手中的金属疙瘩用力一砸，“砰”的一声，盒子应声分为两半。里面的东西骨碌碌滚落到一旁，程沛用手指轻轻将它拨正。
白色头巾垂落肩头，长裙覆盖赤脚，怀中的婴儿闭着眼酣然入梦。这是......那个温濯新曾在“深海”研究所里，摆放过的女神像沙具。
两人都有些惊讶，相视一眼。萧繁将它拿起，翻起底座看了看，眸子倏地一紧。程沛见状赶紧从他手中接过，往相同位置看去。
沙具底部刻着只独自遨游的蓝鲸，旁边是一串数字编码。为了方便分类整理、及时更换旧的沙具，深海创建了自己独特的编码方式，并将其刻在每个沙具的底部。蓝鲸标志就挂在深海大楼外侧，想要仿造并不是难事，而想完全复制相同的编码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制作者亲眼所见。
或者说，它就是深海研究所里的那一个。
程沛拿着玩具，走向门口的密码锁。
卡片背后的题目是一道初中奥数，问题是“ABC各自得到了几枚勋章”，找准方法后其实非常简单，程沛用心算便得到了答案。12,28,35......他挨个与沙具底部的6位编码对应过去，数字竟完全一致。
输入答案，密码锁“咔嗒”打开。
他望向外侧漆黑的走廊，示意了一下萧繁，率先踏入黑暗。
走出两步后，他听见萧繁跟上来，声音有些不安：“程警官，你刚才说这里是猎场......怎么会出现我那里的东西？”
作为走廊里几乎唯一的声源，他的问题有种幽森的寒意。
“江文珂去过你的诊疗室吗。”程沛问。
“没有。我和他甚至没有单独交流过，唯一一次见面，就是在给他们班做的心理辅导课程上。那是个绘画测试，不是沙盘。你记得吗？我和濯新提过的......”
程沛用食指贴上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见前面似乎又有一扇门，底部有灯光缓缓流泻而出。门内有人在说话，程沛凑近听了听，是熟悉的声音。
不等他们用手叩门，下一秒，这扇门也“咔嗒”一声开了。俞峤站在他们面前，背上还挂着个人，不用看也猜得到是谁。他拍了拍背后的人，但后者吓得一哆嗦：“俞律师......是不是又有鬼啊！”
“你能不能先睁眼再害怕，”俞峤有些哭笑不得：“你的救星来了。”
小黎把挡在眼前的手漏开一条缝，恐惧瞬间转为兴奋，一个蛙跳过来，挂到了程沛身上：“老大我可想死你了呜呜呜.....”
程沛拧着眉问：“你这次愿意来，真的不是被捉到了什么把柄？”
“嫂子也没提前说这是个恐怖主题......”小黎不敢太放肆，只紧紧抱着程沛一只胳膊，颤抖道：“何况我们这次真的遇到鬼了，你问俞律师！”
俞峤一脸痛惜，低头拍拍自己的衣服：“确实是，我几万块刚买的新西装，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
“......这不是重点！”
小黎接着大致讲了一下他们的遭遇。他和俞峤所在的也是一间卧室，最初房间里的陈设满是粉红色，应该是故事里妹妹的房间。温馨的氛围持续不过几分钟，屋内响起了音乐，其中夹杂着一个老人的念白，像祭祀时的咒语。音乐结束，屋内灯光一变，粉红色全部变为煞白，床底爬出一个浑身湿漉漉的水鬼，抱住了两人的腿。他们极力挣脱后，灯光又是一黑，鬼便消失了，留下了开锁的线索。
“是这个。”俞峤返回屋内，手里拿着一样东西：“一个帆船的模型玩具。”
恐怕不是普通的玩具。萧繁和程沛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上前从俞峤手里接过，借着屋内的灯光看了下底座。6位清清楚楚的数字旁，依旧是深海的那只蓝鲸。
“程警官，是。”萧繁肯定了猜测：“而且，这个......也是濯新那天用过的。”
看到他脸色不大好看，俞峤敏锐地问道：“是什么？”
程沛没回答，迅速开始在屋内翻找。桌子、柜子，搜索了一圈，终于在掀开床铺时，一张线索卡飘落在地。
——哥哥不爱吃草莓。
卡片背面数学题的答案，与帆船玩具底部的编号一致。
程沛突然有个有些疯狂的想法。在所有事情开始的第一次，警方抓捕任天意时，他以为自己是旁观者，任天意是猎物，温濯新是猎手。实际上，自己才是猎物，任天意既是猎手，同时也是温濯新的猎物。
在猎场里，很难判断谁是完全的旁观者，就像安妮可以在失控状态下开启群体狩猎，在场者无一能逃过。按照故事背景来推断，“哥哥”很可能是江文珂，与温濯新相关的任何元素，原本应该以狩猎者的姿态出现，而不是开启密室的密码。他本不该参与、成为猎物的一份子。
一切推论都不如为眼见为实，找到温濯新或者江文珂才是破局的关键，前者显然在程沛心里更加不同。
黑足猫伸出爪子，攀上一朵高高在上的棉花云，翻身之间就勾起千丝万缕，仰视者皆拍手叫好，又暗怀妒忌希望他摔下来。芸芸众生独有一人，一眼难离，一念挂心。
很巧合地，俞峤也提出类似的建议：“我们得尽快把人找齐。卡片现在至少还差爸爸和妈妈，还有四个人，两个房间。”
众人默认一致赞同，并肩继续向前走。一直到走廊尽头，左右两边各有一间带光的屋子。其中一扇居然没有上锁，用手一推就开，只见米娅一个人站在屋里的穿衣镜前搔首弄姿，完全没有恐怖密室的气氛。
“你师父呢。”程沛打断了这支水仙精。
米娅看到门口的人，赶紧站直了：“没......和我在一起。师父有自己的安排。”
看来他知道一些今天的布置，但师承温濯新，估计打死都不会透露。俞峤接着问：“雅妹，你是不是有对面的钥匙？”
米娅白了他一眼：“不要叫我这个外号。”
这个房间仍是一间卧室，陈设与其他的都相似。程沛简单扫视了一圈，桌上的一个小摆件引起了他的注意，干脆直接拿给萧繁：“确认一下。”
这个沙具是一个背着巨石的男人。萧繁看完点点头，再次表示肯定。
“你们来了，时间应该差不多到了。”米娅从兜里拿出钥匙，将对面的门打开。这间房根本没有密码锁，只能等其他人来解救，两个男孩一直在屋里急得团团转，看到众人后感激涕零地道谢。
程沛和萧繁的第一反应则是进去搜索，虽然这个房间的设置用不到，但该有的东西还是会有。这次的沙具是一对翩翩起舞、相互追逐的蝴蝶，在四周的恐怖氛围下，有种迷离的美。
男孩们掏出自己找到的线索，加上米娅那里的，剩余的两条卡片信息确实与父母相关：妈妈不爱吃萝卜，爸爸喜欢喝酒。
米娅看到萧繁手里拿的沙具时，有些惊讶：“奇怪，这是什么？这个不是我们提前设置好的线索啊。”
他的话再次印证计划有变。程沛追问道：“原计划里，下个地点是什么？”
“楼上，浴室。”米娅指向黑黢黢的走廊另一头，仿佛深不见底的洞穴：“那个水鬼就是提示。”
：请问俞峤先生，雅妹这个外号是您取的吗？
俞峤：是我们五猎手共同决定的。
米娅：（不愿接受现实）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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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收伏笔啦，所以写得有点慢...久等久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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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共情幻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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