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课很快就结束了。
钟梨并没有和他们告别，最后一节课，只做了一个随堂小测试。
“你为什么要从事消防这一行业？”
沈霖想到了他一个战友，新兵时他们在一个队里，后来他说要去消防队伍。
沈霖一开始并不了解战友为什么要去，后来他说他的父亲是一名消防兵，已经牺牲了。他才懂得战友的执念。
想起那个雨夜，他和父亲说自己要去消防部队，在那个夜里，父亲背着手站在窗前，久久沉默。
这么多年，他最不希望沈霖参军，但他也知道这是沈霖的志愿，被父辈影响着他，在这种氛围中长大的他，无论如何都会进入部队，因为他心中一直崇拜军人。
知道他要参军，父亲没有什么表达，只是告诉他，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是我的儿子。
进入部队，他刻苦训练，遇到了人生中影响他最大的人。他的战友□□。
可以说他的第二次生命是他给的。
这个个子没沈霖高，总是爱笑，又黑瘦的年轻人，他给沈霖的影响相当之大。每次看他总是一副憨憨的样子，见到他会叫一声霖哥。□□从小没怎么见过父亲，是母亲带着他和妹妹，偶尔从母亲的嘴里听到父亲两个字。
他会觉得有些陌生。
两岁的时候，他的记忆里多了一个男人，他只是偶尔出现，在家里停留几天的时间，就不见了。陪伴是很短暂的，爸爸这个称呼还没有叫热，人就回去了。
妈妈总会跟他念叨，你父亲是舍小家为大家。她其实也会难过，也会在意，尤其是孩子生病，特别无助的时候，她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够搭一把手，能够成为他们的依靠。
显然这个职业不能。
十八岁那年，他高中毕业，李志宏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学校，但他总觉得人生少了点什么，站在父亲墓碑前，望着上面的红色五角星，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回到家，他看到在厨房里做饭的母亲，表情严肃庄重地告诉她，自己要去参军。
母亲切菜的手一顿，血液从指缝里流出来，滴到桌子上，更是滴到李志宏的心里，但他必须要去参军。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哗啦啦地流出来，更是淹没李志宏坚定的心。这么多年他们三个人相依为命，母亲好不容易把他和妹妹拉扯大，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去参军，无疑是在母亲的心上捅了一刀。
父亲的离世对于母亲的打击太大，这么多年她都无法全部释然，如果他也说去参军，母亲一定很难过。但他不是心血来潮的，他是父亲的儿子，传承父亲的精神。父亲是救人牺牲的，他的父亲是英雄。
攥紧手指，一滴泪悄然滑落，李志宏颤抖着身体，忍了又忍，苦涩吞咽，血液沸腾，他知道自己在两个选择中徘徊不定，痛苦已经吞噬他了，却仍然无法狠心地继续说下去。
“儿呀，妈懂你的心思，你又去你父亲的墓碑前了吧。好……你想做你就大胆做吧。妈，都支持你。”
她妥协了，这一生她不知自己妥协了多少次，但她心甘情愿，做背后的人。
戴上大红花的那天，□□看别的父母都激动落泪，连小妹都嚷嚷着，抱着他不肯撒手，只有母亲淡定地给他整理衣服，叮嘱他照顾好自己。
那天他看到母亲鬓角的白发，母亲不过40多岁，他却觉得那一瞬间她苍老了不少。
走时戴着大红花，归来身披国旗。
他这短暂的一生只有18年，他对得起任何人唯独觉得亏欠母亲。弥留之际，他倒在沈霖的怀里，叮嘱他要照顾好他的母亲。
母亲把他养育大，在他父亲的碑前发过誓，要把他们兄妹养大教育成人。
记得他送志宏的那天，他的母亲揪着自己的衣服问他，小宏呢，我的孩子呢。他不知道怎么说，低下头看着一双苍白的手。
无法回答，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李志宏还给他的母亲。
李志宏是救他牺牲的，拉练时一辆大货车向他们的队伍冲了过来，是李志宏推开了他，自己才会毫发无伤，而李志宏年轻的生命再也没有了。
这是他面临的第一个艰难的选择，同样是18岁，他是那个被救的人，是活着的人，正因为他活着，他早就把自己的命当成了沈霖和李志宏的结合。
甚至他早就不是沈霖了，他要为李志宏而活。沈霖想李志宏最大的遗憾，就是到死那天他也没有穿上消防制服，和他的父亲一样。
这是沈霖欠他的遗憾，他必须替他补上。沈霖进入消防队伍的第一天，第一个假期，他来到了他的墓碑前，放了一件新的消防制服。后来每次发新的他都会如此。
他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他不是一个人，他的生命肩负着另一个人的人生。
只有这样他才是活着。
*
对于这个问题，沈霖只写了两个字传承，把英雄的精神传下去，世世代代，永远都不会忘。
在医院的时候，钟梨说他不是救世主，是的，他不是，可这个世界总有人保护着另一个人，哪怕牺牲生命，也要义无反顾。他便是亲身经历者，也是被保护的那个。
钟梨把所有答案收集起来，所有的答案上没有姓名，只有不同答案不同字体，她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只有这张，写着传承两个字，最让她印象深刻。
她选了出来，放在投影仪下，这两个字逐渐被放大，她站在教室的讲台上，望着一张张青涩的脸，告诉他们，这是一张刻进血液的字。
所有人都很迷茫，他们不知道仅仅这两个字代表什么，只有站在一座座墓碑前，看着他们的年纪才更加深刻。
钟梨这次的培训对象变了人，他们是大学生。
“老师，我知道，传承老一辈的优良品质，救死扶伤是医生一辈子为之奋斗的信仰。要一直传承精神，为此奉献终生。”
“是的，这位同学说得好，好的品质要发扬光大。一代一代的承接下去。”
她的父辈们是医生，她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受此影响，她从小励志要成为一名医生。
就像纸条上写的那样，传承。
沈霖又回到教室里，讲台上站着的人已经不是钟梨了。
实践课换了人，站在讲台上的是文竹轩。
他一眼注视到沈霖，沈霖也回视他，两个人像看见了彼此的猎物，在这间教室里，无声地告诫对方。
没有和沈霖继续对视，同样站在这里，他给人的感觉更学究一些，像个真正的老师。
“大家好，我是这节急救实践课的老师，文竹轩。今天的主要内容，急救措施有那那些。
首先我要请一位同学来示范。”
文竹轩的眼睛前后搜寻，到沈霖时，他停了下来。
“就你吧。”看似不经意，实际沈霖早就知道文竹轩会找他。
沈霖走上讲台，他看了看文竹轩，不经意地笑了一声，他想这人的心眼也就一根手指头那么细。
“现在请这位同学做下示范。首先我们要了解心肺复苏的急救措施，以前大家也接受过培训吧，那么这位同学是否知道呢。”
沈霖点点头，他把手放到躺着人的假人身上，做好动作，先两手交叉，一只手叠在另一只手上，身体绷直。放在两胸中间靠近心脏的位置。
文竹轩检查他的动作，非常标准。
“很好。这是最标准的动作。你保持着，各位同学可以来学习一下。”
沈霖保持这个姿势不动。
其他人仔细观察，甚至摸他的手，把他整个人看的仔仔细细。
沈霖闭了闭眼，依然面无表情地等着，过了好半天，那些人参观的差不多了，他都感觉手有些麻了，文竹轩才示意他可以离开假人。
就在他正要活动一下手指的时候，文竹轩又继续指导，“心肺复苏我们了解了，人工呼吸也需要学习一下，请再示范一次。”
这次轮到沈霖蒙了，他人工呼吸和一个假人，怎么感觉有点抽象。他觉得文竹轩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大病。
看沈霖傻站在那里，只好帮他一下。
“来，把他想象成你最想见的人，她要是遇到危险，你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去救，对不对？”
沈霖知道小鬼难缠，有些人比小鬼更难缠。还联想上了，他想说什么，想让他把这个人想象成钟梨吗？
瞪了他一眼，沈霖认命地看着躺着的假人，一步步按标准做着急救动作。
手指扶过假人的鼻子，抬起下巴，把他的头放平，打开口腔，准备人工呼吸。
他整个动作干脆，准确，没有丝毫嫌弃，文竹轩有点没想到。
沈霖可对他有点怕了。
这人真是小气，还爱记仇。沈霖这次可算是领教了。
课上完了，他第一时间就给钟梨打了电话。
“他欺负人，而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换人了。”
钟梨捂着额头笑着说：“反正你也不可能不去，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最起码有个心理准备呀。”
今天的沈霖有点反常，总觉得他在向她撒娇。
“那他是怎么欺负你的？”
“他……他让我亲假人。”
“啊……”
“对呀，我人工呼吸给一个假人。”沈霖一想到那画面就浑身不舒服。
钟梨笑，听出他的委屈：“沈霖我觉得你今天好不一样，像个小孩子。你是在和我撒娇吗？”
沈霖愣住了，他没想到钟梨会这么问，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向四周看去，没什么人，“是呀，比起假人，我更想……亲你。”
“沈霖，你好烦呢。”钟梨一下子脸红了，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接电话的时候她正和小月吃饭。
差点把喝进的水喷了出来。
“他说下不去嘴就把假人想象成你最想见的人，我脑子里都是你，你说我……”
“沈霖……你再说我就挂了。”
沈霖赶紧投降，“好，我不说，这周末见好不好。”
钟梨悄悄低下头，小脸再一次红了，比上次更粉红，像颗熟了的桃子。
“嗯，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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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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