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裂痕

雨后的夜晚,桐城一中的晚自习教室亮着惨白的荧光,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书本和青春期的汗味。夏时寒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笔,视线落在窗外。

他试图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压轴题的图形扭曲着,数字失去意义。父亲早晨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这次再拿不到第一,你知道后果。”胃里一阵翻搅。

放学铃响,人群涌动。夏时寒刻意拖到最后,才收拾书包。走廊尽头,李浩和那几个男生靠在墙边,不怀好意的目光像黏腻的蛛网,粘在他身上。

“哟,优等生走这么晚?用功到脑子更不正常了吧?”李浩阴阳怪气地堵住去路。

夏时寒握紧书包带,指节发白,脸上却维持着那副惯有的、淡漠的平静:“让开。”

“让开?”另一个男生嗤笑,猛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跟你说话是看得起你!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书包被扯落在地,里面的书本、文具哗啦散落一地。那本藏在最底下的《青少年心理创伤修复》暴露在众人视线下。

李浩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夸张地捡起来,大声念出封面:“心理创伤?哈!果然脑子有病!看的什么玩意儿!”

羞辱感并非源于书本被发现,而是内心深处最私密的挣扎被拖拽到阳光下,任人践踏嘲弄。夏时寒猛地抬头,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裂痕,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怒意:“还给我。”

“还给你?求我啊!”李浩得意地晃着书,周围响起哄笑。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声音穿透喧闹:“干什么?”

应淮年站在几步开外,单肩挎着那个旧书包,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李浩。他刚送完一批零件,赶回来拿遗忘的作业本。

李浩对上应淮年的视线,气势莫名矮了一截,嘴上却还硬着:“关你屁事?应淮年,少多管闲事!”

应淮年没说话,只是走上前,一把从李浩手里抽回那本书,动作快得惊人。然后他弯腰,沉默地将散落一地的书本文具一一捡起,塞回夏时寒的书包里,全程没再看那群人一眼。

“走吧。”他把书包递给夏时寒,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李浩几人似乎被应淮年这种彻底的无视激怒,却又慑于他身上那种冷硬的、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气场,最终只是悻悻地骂了几句,转身走了。

空荡的走廊只剩下他们两人。灯光昏暗,将影子拉得很长。

“……谢谢。”夏时寒接过书包,声音很低。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应淮年,对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嗯。”应淮年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下次别拖这么晚。”

说完,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

夏时寒站在原地,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书包,那本心理学的书硌在胸口,带着一点残留的、属于应淮年指尖的微凉温度。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感激、难堪、还有一丝莫名的、被看穿后的悸动。

城西的老街区,夜晚来得更早一些。路灯稀疏,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坑洼不平的路面和水洼。

应乐简背着画板,快步穿过狭窄的巷子。他今天偷偷接了个帮网吧做游戏代练的活,比平时晚了些。心里惦记着哥哥的叮嘱,有些着急,却又因为刚刚在游戏里赢了一场难得的胜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然而这份短暂的轻松,在巷子口被截断了。

白天那几个在巷子里纠缠过他的混混,像是嗅到气味的鬣狗,又堵在了那里。为首的黄毛嘴里叼着烟,笑嘻嘻地看着他:“小子,今天有钱了吧?哥几个等你半天了。”

应乐简心里一紧,抱紧了画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却抵上了冰冷的墙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被惹恼的小兽,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没有。”

“没有?”另一个混混上前,伸手就要抢他的画板,“这破板子看着挺碍眼,拿来抵债也行!”

“别碰!”应乐简猛地挥开对方的手,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怒意。他死死护着画板,那里面是他昨晚刚画好的、想送给哥哥的素描。“我哥马上就来!”

“哟呵?还学会放狠话了?”黄毛嗤笑,显然不信,“你哥谁啊?很厉害?叫他来啊!看他能不能救你!”

几个混混围拢过来,推搡着他。画板被拉扯得吱呀作响。应乐简咬紧下唇,眼眶因为愤怒和委屈微微发红,却死死忍着不肯示弱。混乱中,不知道谁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踉跄着向后倒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撞进了一个带着淡淡松节油和颜料气息的怀抱里。

“几个大人,欺负一个孩子?”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度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应乐简愕然抬头,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针织衫的年轻男人扶住了他。男人眉眼温和,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清澈而沉稳,正不赞同地看着那几个混混。

黄毛打量了一下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看他文质彬彬,不像有什么威胁,口气又横起来:“你谁啊?少多管闲事!”

“需要我报警吗?”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反问,同时稍微侧身,将应乐简更彻底地护在身后,亮出了手机屏幕,上面已经按好了报警电话的号码。

黄毛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有些迟疑。男人看起来镇定自若,不像虚张声势。

“妈的,真晦气!”黄毛最终啐了一口,指着应乐简,“小子,下次别落单!”说完,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巷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男人这才转过身,仔细看了看应乐简:“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应乐简摇摇头,还有些惊魂未定,脸上强装的凶狠早已褪去,露出底下这个年龄应有的无措。他低头检查怀里的画板,幸好只是边缘磕碰了一下。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男人问,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关切。

应乐简抿了抿唇,不太习惯和陌生人交流,尤其是刚刚还被人看到了那么狼狈的样子。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善意,小声回答:“……回家。”

“我送你吧。”男人很自然地说,“这边巷子深,不太安全。”他看到了少年眼底的倔强和防备,补充道,“不然我不放心。”

应乐简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在昏暗的巷子里。

“他们经常找你麻烦?”男人打破沉默。

“……嗯。”应乐简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太想多说。

男人也没有追问,只是温和道:“以后放学尽量结伴走。”他顿了顿,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栋旧楼一层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窗户,“那边是我的艺术工作室,我通常晚上都在。如果实在避不开,可以暂时过来躲一下。”

应乐简飞快地抬眼看了看那扇温暖的窗户,又低下头:“……谢谢您。”他还是没问对方的名字。

快到应家门口时,男人停下脚步:“就送到这里吧。”他顿了顿,看着应乐简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轻声说,“有时候,寻求帮助并不是软弱。你很勇敢了。”

应乐简怔住了。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哥哥只会叫他忍耐、避开、或者更严厉地告诫他。这个人……好像不一样。

他看着男人转身离开,背影融在夜色里,温和却坚定。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饭菜的香气混着老房子特有的潮气扑面而来。应淮年正端着粥从灶台边转身,看到弟弟,眉头立刻锁紧:“怎么这么晚?”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焦躁和疲惫。他今天送零件不太顺利,又担心外婆,心情本就沉郁。

应乐简还在想着刚才巷子里的事和那个陌生男人的话,被哥哥一问,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小声说:“……有点事。”

“有事?”应淮年放下碗,声音不由得拔高,“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放学直接回家!外面多乱你不知道吗?是不是又去那个网吧了?”他看到弟弟画板边缘的新磕痕,火气蹭地往上冒,“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我每天够累了!”

压抑了一天的担忧。话出口的瞬间,应淮年就后悔了。他看到弟弟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不是往常那种受惊的怯懦,而是一种被误解的、带着尖锐痛楚的倔强。

“我没有!”应乐简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顶撞的意味,像被逼急的小兽,“我只是想…只是想帮你!”

“帮我?你这样乱跑惹事就是帮我?”应淮年口不择言,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他知道不该这样,可失控的情绪像脱缰的野马。

“对!我就是惹事!我就是你的累赘!”应乐简吼了回去,眼泪终于决堤,“反正你从来都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他猛地推开应淮年,冲进里屋,摔上了门。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外婆,她茫然地从絮叨中抬头:“……年崽?怎么了?是不是乐简又调皮了?别凶他……”

应淮年僵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桌上温热的粥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弟弟那碗还满满当当。沉重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靠着斑驳的墙壁,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掌心。

窗外,又下起了雨,敲打着石棉瓦,声音细密而冰冷,仿佛永无止境。

夏时寒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听着父亲就最新一次模拟考成绩发出的、冰冷而失望的质问。他垂着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本被应淮年捡回来的书,静静躺在他房间抽屉的最深处,像一个沉默的、滚烫的秘密。

而周寄之回到安静的工作室,画架上未完成的作品是一幅暖色调的、关于守护的画。他想起晚上那个眼神倔强又脆弱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拿起画笔,却久久未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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