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再见不欢

“……你多去后山上找找,说不定就有了。”被童苏缠得无可奈何的童芜,只能憋出让他去后山上找草药的建议。

被四弟一句话醍醐点醒的童苏大彻大悟。他们家山上从小动物到小妖怪,从小花到小草,什么没有?等找来稀奇的草药,还怕那个钻业成魔的小大夫不对自己俯首帖耳吗?

童苏拿出了十成十的劲头,去挖,去扒,去抠,去连根拔起各种野草野菜。一时间,他竟成为后山上兔子的最大天敌。

这位天敌分不清草药与野菜、刨了半个山的兔子口粮不算,挖累了还会随即抓几只幸运兔众烧烤,属实是恶贯满盈。

然而,童苏的乱挖一气还真有收获。他每天总能找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去找李现道献宝,不光是草药,还有三条腿的蝾螈、长了葡萄球尾巴的兔子以及碰一下就会释放臭气的疑似含羞草。

“这根本不是含羞草。”李现道黑着脸用指尖推开还在一收一缩释放烟黄色气体的打卷草藤。

“咳咳……我也觉得……咳咳……这肯定是含屁草吧!”童苏被这股辣眼熏肺的臭气呛得连声咳嗽,赶紧随手一扔扔远了。

“你怎么扔了?”没想到他扔后,李现道蹙眉更加不悦,连忙掀起长衫奔走出门,去寻那株草。

“小大夫,你怎么好这口?”童苏将手背在脑后趟着步走出来,就看到李现道已经在窗外的草丛里弯身翻找那株“含屁草”了。

李现道顺着黄色气体找到释气源头后,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便面色沉重起来:他看到那株草周边的草已经开始枯萎泛黄了,连草根都蜷缩起来翻着泥暴露无遗。

他一时情急,顾不得翻出帕子,直接用长衫下摆包住那株草,用手隔着衣料拿了起来。

他拿起草后,看也不看童苏,便走进房内。

童苏看小大夫满脸阴郁,便直道不妙,不会是生气了吧?但他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因为他很爱这股独特的芬芳气息,所以才在自己扔了草后发怒?

童苏不由得撇嘴。谁说女人心海底针?小大夫的心可比女人心难琢磨多了。

“小大夫,别生……”他吊儿郎当地转身走进屋内,却看见还未来得及坐椅子上便颓然倒地的李现道。

李现道拿起这株草后,指尖虽未直接碰触到草身、便火辣辣的刺痛,而那股气味反复像长了脚的蜈蚣,直往自己鼻子里钻,闻久了只觉得眼前又红又黑、又绿又白,五光十色,各色交接,好像看了一场热闹大戏,又像做了一场光怪梦境。

待他反应过来时,地面上青砖的纹理骤然放大数十倍出现在自己眼前,额头却未传来钝痛——原来是童苏身形极快,在他倒地前就出手接住了他。

童苏松了口气。饶他再快也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小大夫下半身膝盖已经磕着了顾不得,只能勉强垫住他的前额,不使其猝然倒下被青砖磕破脑袋。

“去找我师父……”李现道说完这话便昏了过去。

他尖尖细长的指尖已经被那股黄烟熏得泛青,皮被撑得极薄,高高肿起。

而李现道一闭上眼,就进入了另一段现实。

从前的自己的日子。再熟悉不过,夜夜梦到。

漫漫黄沙道。

一团刺沙蓬正在四处滚动,尖刺扎着每一寸荒漠,在满天浑浊的沙风中滚动。

而它的身后,是一大群正在追逐的人们。

刺沙蓬又叫风滚草,一起风便能比车轮轱辘滚得还快,轻轻巧巧。而身后正追着它的人们个个面黄肌瘦、脚步虚浮,跑起来也手脚不从心,仿佛是从别人身上借来装在自己身上的。

风暂时变小了。终于有第一个人的手勾到了刺沙蓬的枝条,将其拉住,但还没拢到自己身边,枝条的其他交错空隙处便被另外的无数只手拉住,互相争夺不下。

每个人都有气无力,每个人都死不放手。水肿无力的手指被硬生生塞进风滚草的内部,坑坑洼洼的指甲直接抠入枝条。从高空俯视看下,一时间竟分不清地上动弹的枯黄长条,究竟是人体还是风滚草。

现道凭借身形,虽是后到,也硬生生挤进风滚草的周围。但他比起周围的大人,力气实在渺小,即使碰到了风滚草也撕扯不过别人。到最后,数十只胳膊各拿着一截风滚草走了,只留他两手空空。

人群骤然聚散,像被腐肉吸引来的鬣狗群食干殆尽后意满而离。李现道茫然站在原地,小腿和胳膊上都是被人掐出推出的印子。水肿的皮肤一有外力按压,便很难恢复原装,只余一身凹凸。

他眼睛酸得很,许久许久,才滚出一滴针尖大小的泪珠。感受到脸上有湿润的痕迹,他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天,见还是一如往日烈烈骄阳,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流的泪。赶紧伸出舌头一歪,想舔进嘴里。

泪珠太小了。还没流到嘴边便已干了。

他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跟着前面浩浩荡荡的人群回去。这是一群逃难的灾民,或者说,是亡国徒。

他们的国家被灭后,流民四散逃命,一拨运气好的人在王城被破后连夜逃出,在敌军铁骑下捡回一条命;更多的人或被俘,或被杀。

他们这群人不想在敌国手下过日子,更不想死,逃出去后,才发现比死更难受的事多得很。

现道是家中最大的孩子。王城被攻破之日刚好是母亲临盆日,家里人匆忙打点好了行李,带着刚分娩完不久的母亲便启程了逃亡路。

从绿洲国度后走出,便是无止尽的黄沙白日。水源,食物,要什么没什么。他们已经出发两个月了,干粮是在一个月出头时便告罄了,水是在一周前断的。

风滚草本就是脱水的植物根茎,但就是这也是行程路上的无上美味了。一群人追着风滚草的轨迹跑了一路,越跑越少——不管是风滚草还是人。

以往都是爹跑去追风滚草的,但几天前爹被推搡的人群推崴了脚,之后便由他来负责追逐觅食。可他太没用了。

远远地,他就看见了在沙地上缓慢前行的一家人:拖着脚的父亲,抱着刚出生弟弟佝偻的母亲,在最后面努力跟上的妹妹。还有他们中央簇拥着的那个人,脸部深深沉入兜帽阴影中。

“父亲……”无须多言,看着两手空空的现道,父亲看了一眼便漠然移开眼珠,无视了其搭话。而是赶紧向中间那位兜帽人谢罪:

“大人,犬子无用,没有尽心侍奉好大人,都是贱臣的错……”

兜帽人疲惫地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长串称罪言辞:“罢了。他才多大。是我无用,才害得自己的臣民到今日这个地步。”

“大人。”父亲直接跪下了。现道连忙也跟着跪下,还有刚出月子的母亲也抱着婴孩沉沉叩跪于地。

只有站在那人背后的妹妹没跪。

兜帽人嘴上自称无用,扫视了一圈接连下跪的昔日臣下,微微摇头,十分动容。

“再走三日,我们便能走到友国求助。我们两国世代联姻交好,唇亡齿寒,他们必会施以援手。在到达前也不用对我加以敬称,现在我们是患难与共,不必过分尊尊卑卑。”

“是。”父亲深深地叩了个头。他从内心相信,眼前的人能够带领他们东山再起。也正是这股接近于信仰的信念,才让他走过了这两个月地狱般的旅途。

现道随着父亲跪下、俯首、深叩,两手呈十字放置于额下,正好让俯视者看见他们袒露无遗的后脑至后背,这是他们国度表达最高尊敬与臣服的礼仪,象征让其项背,让受跪拜者把握他们的命脉。

他们的手指都过分纤长,饿了那么多天后,瘦骨伶仃,长得几乎有些吓人,交叠置于头下后仍能冒出一截来,黄沙白骨,触目惊心。

“怎么还跪着。不是说了,患难途中,该是你我扶持。”兜帽人无奈说道,说着竟纡尊弯腰准备扶起他们。

他先是扶起抱着婴孩的母亲,母亲颔首感谢;再是现道,现道沉默低首、不敢抬头;最后是父亲。

扶完父亲后,他想了想,似乎漏了一个,转过身去,却看见一只站在那未曾下跪的女孩,一双碧甸子般的眼在日落时分幽幽地放着光。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就不会让我爹娘和哥哥跪下去了。”纤弱的童声最能穿破人耳。

父亲大惊,过去就要扇妹妹巴掌。现道死死地抱住父亲的腿,不让他过去。

“我们从一个月开始就没吃过食物了。干粮全给了你,我们只能靠吃草根活下去。你要是真的想和我们患难与共,为什么不跟我们分享食物。”妹妹的声音细弱得像小猫,说出来的话却像猫爪一样毫不留情撕破表面的和平。

现道胸口一痛。挨了一窝心脚的他倒在地上干呕不止,却只能吐出酸水,烧得喉道辣辣的痛,又酸又辣又熏,眼鼻都仿佛被腐蚀了一般。

耳朵便响起遥远的哭声和肢体相撞的钝钝声。他分不清是妹妹还是弟弟的。

以及那句听了无数遍的叹息愧悔:“是我无用……”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到吧,是回忆杀中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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