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青白瓷

但用介入调停赵家的事这种烫手山芋来换他?赵家根深,蛇里的王,威名远扬,如闷雷滚过四野叫人闻之色变,买个方便是常有的事,再往上也能借点薄面。

王老板的麻烦事他知道,前阵子内部有个不小的哗变,王老板吃了一记亲信的背后刀,最重要的那条渠道线整个被端。虽说他立刻平息事态,该镇压的镇压,该收买的收买,该清理的清理了,但老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临,他的靠山也突然失势倒台。又是内乱又是现金流断裂又是保护层被剥了,赵家想趁虚而入一口气吃掉他。

蒋虎根基未稳就敢往别处伸手?谢重觉得这人要么是自信到狂妄,要么就是疯的厉害。

这份交易任谁去看都是荒谬的不对等。

荒谬就荒谬吧,横竖是要换个笼子。他垂下眼,看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那里面映不出他的表情。

饭局到了尾声,王老板红光满面,舌头都有些发木,还在滔滔不绝地感谢蒋虎的仗义援手,拍着胸脯保证日后必有厚报。

蒋虎只是矜持地颔首,指尖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

王老板识趣地刹住话头,堆着笑起身。他转向一直沉默立在阴影里的谢重,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重仔啊。”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伸出手想如往常那样拍拍谢重的肩膀,谢重这些年替他挣了多少脸面和票子,省心又顶用。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他赚了,一块招牌卖出了天价,值!赵家那关过了他就能喘口气,甚至还能借上蒋家的势东山再起,他满心都是巨大的利益满足感和劫后余生的狂喜,但手伸到半途,却顿住了。他看到了谢重眉骨上那道新鲜狰狞的裂口,血迹干涸发暗,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那里,也看到了谢重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一股复杂的滋味猛地涌上王老板心头。谢重这小子……跟了他十几年,话不多,但确实没出过岔子,可以说是他一手从泥坑里扒拉出来打磨成器的宝贝疙瘩,但蒋虎……就这么把他交给蒋虎……王老板心头猛地一刺。

蒋虎是什么人?这是条真真正正的过江猛龙,比赵家那条地头蛇更凶险莫测!他心思难猜,疑心病重得像筛子,稍有不顺眼,捏死谢重这样的“玩意儿”跟捏死只蚂蚁没区别。谢重的性子又硬,不屑玩那些弯弯绕绕,万一触了蒋虎的霉头……王老板胃里一阵翻搅。

他毫不犹豫地把他当成了换取救命稻草的筹码,他没反抗,甚至没多问一句,就这么沉默地接受了被交易的命运。这份逆来顺受在王老板醉意微醺又达成目标的松懈时刻突然变得格外刺眼。他想起这小子这些年替他流的血、受的伤,想起他从不讨要什么,像一头只知道埋头拉磨的哑巴牲口……自己是不是做得太绝了?这念头一闪而过。

想什么呢!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跟着蒋虎,说不定是攀了高枝呢?蒋虎再危险,也比跟着他这艘快沉的船强吧?王老板清了清嗓子,把那点不合时宜的怜悯和忧虑咽了下去。

价值榨干了,情分就成了累赘。那只停在半空的手最终还是没有落在谢重肩上,他僵硬地转了个方向,变成了一个整理自己西装领口的动作。

“跟着蒋先生,”王老板的声音刻意拔高了一点,带着一种混合着嘱托、撇清和最后一点“主人翁”意识的复杂腔调:“是你的造化!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天大机缘!蒋先生是做大事业的,比我这小庙强百倍,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他顿了顿,目光飞快地瞟了一眼蒋虎,又落回谢重身上,“好好干,别给我丢人……也别辜负了蒋先生的看重。以前在咱们这儿,你只管打好拳就行,以后不一样了,蒋先生身边规矩大,你机灵点,多看多学少说话!蒋先生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千万、千万别犯倔!听见没?”

最后,他几乎是有点仓促地补充了一句,更像是对自己说的:“以后……好好跟着蒋先生,前程远大。”

前程?谢重这种人的前程是什么?王老板心里门儿清,但他必须这么说。

新笼子关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重当晚就跟在蒋虎身后走了。

脚步声远去,王老板脸上的笑容才像融化的蜡一样垮塌下来,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一口浊气,下意识地松了松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的领带结,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想拍却未能拍下的触感,心底那点迟来的不安如同角落里未散尽的烟,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蒋虎的承诺去对付赵家——这才是正事。至于谢重……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小子命够硬,能在那位蒋阎王手底下……活得久一点。毕竟,那么好的“器皿”,碎了也怪可惜的。

蒋虎人如其名,相貌也凶神恶煞,一双眼睛最慑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黑潭,目光直直钉过来的时候像猛兽在暗处锁死猎物又像刀尖上的一抹冷光。

一股酸意迅速从胃底直冲喉咙,谢重有点想吐。

他在前面给他开车,前倾了一下身子,车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响着导航的指点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后座投来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滚烫的探究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像无形的犬牙掠过他的颈,但蒋虎不声不响。

他这个位置上的大人物怎么玩乐,谢重心如明镜,向来是男女与荤素都不忌。何况他的眼神第一眼就并不是很清白。

但蒋虎不动声色。

他只是伸出手,五指一张便轻易地把谢重的手腕圈在掌间把玩。骨骼的轮廓在皮肤下清晰可辨,他的指腹带着薄茧,缓慢地在那片皮肤上捻磨揉按,像在品鉴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又像是在掂量一件刚入手的器皿。

动作是轻柔的,甚至带着点狎昵的意味。谢重强忍着没抽回手。

生命跳动的脉搏很韧,活生生的韧,蒋虎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好似欣赏一件物品的基本素质达标了。拇指加重力道在凸起的腕骨上捏了一下,眉头蹙起细微的弧度。太多了,多了点历经锤炼的沧桑感。

不过最终蒋虎只是意味不明地在他的脉搏上又重重按了一下,看起来满意又不满意地松开了手。

疯子。变态。神经病。谢重拿回了自己爪子的控制权。

蒋虎把玩自己手腕的时候谢重好似看到了某种大型掠食者试探猎物脖颈的獠牙,带着审视和随时可能咬合的压迫感。他肌肉本能地绷紧了一瞬。

但老实说,床上那点事他没太有所谓。拳台下的交易、更衣室里的龌龊,他见得多了。境地如此,想活就要忍。

可蒋虎没动他,很是耐心地把他当作一个平常属下来用,派些开车、跟班、守外围的差事。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经常在私下里把玩他的手。蒋虎的指尖有时会顺着他手腕内侧跳动的脉搏滑动,有时会用指关节重重顶压他腕骨上凸起的旧伤,但更多时候只是漫无目的地摩挲着那片带着薄茧和细小疤痕的皮肤,眼神放空,仿佛在思考什么,又仿佛纯粹在享受。

杜叔是蒋虎身边很有资历的老人,那晚他直接把谢重带回别墅,交代杜叔养养他的皮,那些陈年旧伤看着碍眼,新添的口子也要仔细。不出三个月,蒋虎摸着还不错。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比明确的侵犯更磨人,但谢重适应得很快,猜不透他就不去猜,他发话他听,有事吩咐做他做他也干干脆脆,其余时间在界线之内尽情享受,蒋虎并不限制他的个人生活。

蒋虎跑了几趟东区,赵家最终给了他面子,同王老板讲了和。讲和那晚见证人不少,赵家索性叫了戏台子办场盛大酒席,台上台下都唱戏。

酒过三巡,台上锣鼓喧天,正演到关云长单刀赴会,千里走单骑的忠义千秋。忠和义在台上唱得震天响,红脸的关公捋髯扬刀,端的是威风凛凛,气冲霄汉。

气氛正酣,抬上来一个盖着红布的大笼子掀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酒菜香气,露出里面一具被刻意摆弄过的人形,断口处筋骨狰狞外翻,仅剩的一只眼睛空洞地大睁着,断肢残躯就泡在底座的血沫里。

王老板的瞳孔猛地一缩。

笼中景象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老赵在台下主位抚掌大笑,声音洪亮。

是背后捅了王老板一刀的那个亲信。

蒋虎端坐不动,谢重站在他身侧,浓重的血腥味和笼中扭曲的残躯撞入眼帘,胃本能地翻涌了一下。

阿泰。

谢重认识那张脸,虽然不熟,没什么交情。半年前这人还带着一身酒气试图拦他,劝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塞给他一沓钱,他当时没接,也没说话,只是侧身绕了过去,钱擦着他的裤腿掉在地上。

现在那张脸上只剩下两个空洞的血窟窿。

拳台上的血肉横飞他见惯了,更惨烈的结局也不是没看过,但那是规则内的搏杀,是求生的本能。而眼前是纯粹的虐杀,是权力碾碎蝼蚁的炫耀,是对生命最彻底的践踏。

如此刻意的仪式化的虐杀展示,谢重皱着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厌恶感顺着脊椎爬上来。下一个被这样碾碎被陈列的会是谁?王老板?还是他这条刚换了主人的狗?

胃袋痉挛着拧成一团冰冷的石头,更冰冷的触感毫无预兆地覆上了他的手腕。

是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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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釉
连载中姜将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