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决战

八月中旬,丹桂馥郁,白苹开,断肠始娇。

中原武林与西域回鹘摩尼教之间多年的恩怨终于爆发,一场筹谋已久的战役正式打响。

战事起来后的第三天,谢忘渊来到叶清歌住的地方,仍是站在院外,他说:

“我要走了,如果能活着回来的话,你可还愿与我一道去塞外?”

院里寂静无声。

谢忘渊眼神一黯,罢了,她终究还是恨着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走后,叶清歌打开院门,独自在檐下伫立良久。

战争是在华容道那里进行的。

战役伊始,叶府迎来了一个许久不见的客人。

慕谣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在谢忘渊面前突然跪下,脸上尤带着凄楚泪痕:

“忘渊哥哥,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但这一回请你一定要帮帮我,我求你帮我照顾好这个孩子,照顾好柳钰。”

她语声哽咽:“闻归说他作为华山的弟子,纵然被逐出了师门,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弟去送死而自己却置身事外。我劝不动他,自己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哥哥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到时候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的,我本不适宜生育,九死一生才得来柳钰,我不能让他出什么事。”

“忘渊哥哥,我在中原的亲人只有你一个,算我求你了,拜托了好吗……”

谢忘渊沉默地接过了襁褓中的孩子,慕谣泪如雨下,“钰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深深地看了柳钰最后一眼,目光眷恋,终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叶府——为了孩子的安全,她甚至不能在这里久留。

慕谣在离开后不久便遇上了教主派出的人马,几番交手过后终是不敌被带强行带回西域。

而谢忘渊也知道,自己也终于到了抉择的一天。

从他成为叶家家主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迟早会迎来这一刻。以他对教主的了解,震怒之下,他必不会放过自己。

谢忘渊自幼生长在光明顶,教主膝下无子,他虽是名义上的左护法,但实际却可以说是摩尼教的少主,下一任教主的人选。

但他生性疏懒闲散,喜欢的是闲云野鹤一般的日子,什么称霸中原、什么一统武林、什么千秋万代,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勉强。

那年教主派自己前往中原打探情况,在武林中潜伏下来,待日后战争打响,好里应外合一举将中原武林摧毁。

可在中原四处游历的过程中,谢忘渊却不知不觉被中原的风土人情所吸引,生了亲近中原的想法。

更何况,后来他还娶了……清歌。

纵然这段婚姻一开始是场阴谋,但被围困在哥龙谷的时候,叶逸闻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他将叶家世代相传的金丝软甲、仅只有一颗的九转轮回丹都赠与他,并托付道:

“守护好清歌,守护好叶家。”

那是叶逸闻以生命相托的遗愿,他不能辜负也无法辜负。

那个被他一剑穿心的使者的死,正式宣告着他与摩尼教的决裂。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光明顶的那个左护法就已经死了。

在他踏上中原领土的一刻,在他娶叶家二小姐的一刻,在他去为叶家军求援的一刻,他就只是谢忘渊。

事实证明谢忘渊猜想的一点也没错,华容道之战爆发后的两个月,他昔日的魔教身份就被人揭露了出来,名声扫地。

这样剑拔弩张的大背景下,他同时遭遇正邪两派的追杀。昔年结怨的一些江湖门派,尤其是曾被他打败过的嵩山、衡山、泰山三派掌门,难得的与教主达成共识——谢忘渊必须死。

在正邪两派的追杀下逃亡本就艰难,更不要说谢忘渊还带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不知千里之外的慕谣知道了,会不会后悔把孩子托付给谢忘渊。

十月,木叶落,芳草化为薪。

而这一场逃亡,也终于到了尽头。

在昆仑雪域隐匿多年的教主亲自过来,要手刃这个昔日的得意门生,今日的叛徒。

叶府后山。

漫天而下的落叶中,银发的中年男子脸上线条刚硬,带着微微的冷郁,此时他虽是无言,却给人一种不可莫名的压力之感。

所谓霸气,便是如此了。

“我一向视你为得意弟子,却未想到,连你也会背叛。”

谢忘渊还是那句话:“从未皈依,何来背叛。”

襁褓中的柳钰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哇哇大哭。

教主的声音冰冷漠然:“这就是慕谣和那个人的孽种?”

谢忘渊皱眉,将孩子放在一旁,确认过这样的距离教主一时难以伤及柳钰,冷声道:

“你我的恩怨今日在此了结便是,稚子无辜,更何况这孩子还与你有血缘关系。”

“哈。”教主却只是一声冷笑,不置一词。

风穿过树林,发出低低的呜咽。教主身后的手下按剑欲上前,被他拦住,“你们且都退下。”

他看着谢忘渊:“打败我,今日便让你带着这个孩子走。往后教中停止一切追杀,你再不是我教之人。”

“你说的话可当真?”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谢忘渊一惊,众人朝声音的方向望去,一名穿了淡青衣裳、白绫折裙的女子自树后转出——竟是在临安城养病七年的叶清歌。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过来,又在这里呆了多久。

与七年前相比,叶清歌气度更加从容沉静。或许是因为久病的缘故,身子骨却比少女时期瘦削,过去那种摧枯拉朽的美貌仿佛截了流、改了道,蓄成一潭静静湖泊。

看到众人神色,叶清歌面上也未有多大表情,只是对着教主道:

“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想您既作为一教之主,定不会食言的罢。”

教主颔首:“自是。”

“那就好。”叶清歌抱起孩子,放在怀中轻声哄着,走到谢忘渊身后,低声道:“尽力而为即可,我相信你。”

看着面前的男子,谢忘渊神色冷漠淡定,手却暗中握紧了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实力,要想有赢教主的机会……

唯,拼死一战。

手中的剑犹如蝉翼般展开,剑气冲天而起,谢忘渊全身都笼罩在重重剑影之中。

仿佛是早已预料到对方接下来的一招一式,教主身手快如鬼魅,他反手持刀向前一劈,谢忘渊足尖陡然加力快速向旁掠开,但昆吾刀刀仍是划破了他的衣袖。

谢忘渊剑势未有半分懈怠,招招抢攻,玉龙剑剑意不再似往日的空灵,一道道血光交错纵横,犹如闪电劈过晴空。

“叮、叮、叮、叮”转瞬之间,竟一连交手了四次!

快如追风的瞬间,白衣的剑客腾空跃起,手中的玉龙剑迅若流星,一剑平胸向教主刺去。

面对这舍身的一剑,昆吾刀快得几近闪电,使出的招式极其凌厉而凶狠。

剑尖掠过教主肩头的刹那,谢忘渊惊觉自己的退路已然被封住!

来不及多想,他险险避开锋利的刀锋,剑再度扬起,焕发出绚丽至极的冷光。

教主冷冷一笑,眉间杀气聚集,昆吾刀挥出弧形的光幕挡住剑招,他挥剑还击的刹那,风云变色。

恍如银河天流划落人间,只听得交织如网的光中无数声短促至极的交击声。

教主长身掠起,昆吾刀流出冷厉光芒,谢忘渊丝毫不敢大意,足尖连点,招招凌厉迅急,一时之间,两人竟是不分上下。

又是两次交击,谢忘渊毫不犹豫地转过剑锋,一招彤云出岫。

身边仿佛又出现了叶逸闻的身影。

【有无相成,难易相成。】

漫天的剑光中,白衣的公子回剑举袖风姿无双。

【长短相形,高下相形。】

教主脸色微地一变,凭着直觉,他可以感觉到玉龙剑每一次变幻的去势都极端快速而巧妙,瞬忽如风——这绝非是他当初所教之剑法。

一个刹那,长剑袭来之时竟幻化成了两道影子,一点寒芒迅速的一分为二,分别刺向教主的左肩和右胸。

“幻影?”他心下一惊,没想到十多年过去,谢忘渊的剑法竟已精进至此。

【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仿佛有淡漠的血色自天幕泼洒而下,火星飞溅,金属撞击声,刺耳的摩擦声,风声闪逝,教主的头发在刀光中泛出耀眼银白,一蓬血花猝然散开,在空中宛如烟花般盛放。

周遭空气仿佛变得很粘稠,最后一次刀剑交击,来不及回护,教主闪电般起身掠退。

然而谢忘渊的一剑迅疾如风,自上而下刺入胸膛,教主的手腕一震,昆吾刀在空中翻转着落地,斜斜扎入地上铺的落叶中。

这一击,教主不死也是重伤。

谢忘渊半跪在地上,身下血斑慢慢扩大。他的胸口也有一个巨大而狰狞的伤口,衣服被浸染的通红。

许久许久,谢忘渊以剑支地,支撑着自己慢慢站起身。

一旁的柳钰被周围的杀气惊得啼哭不已,谢忘渊接过柳钰,叶清歌搀扶着他,一步一蹒跚地离去。

正当此时,谢忘渊倏而眼前一花,他被叶清歌推开数十丈远,突如其来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被打碎了般!

谢忘渊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清歌!

只见绿裳白衣的女子重重地落地,唇边尚还带着新鲜的血迹,像是朱砂般鲜艳。

原来刚刚重伤之下,教主并未死去,他舍尽全力向谢忘渊击出了一掌,却被一旁的叶清歌奋不顾身地挡下——

她虽然表示了无数次讨厌,甚至……憎恨谢忘渊。

可生死旦夕间,她还是选择救他。

就像那年临安的相遇。

他对她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然而最后,却是她用一生来铭记。

草木枯黄,仿佛干涸的血液染了霜。谢忘渊拥着叶清歌,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颤抖的厉害,身边是柳钰撕心裂肺的哭声。

谢忘渊想要抱起她,却跌倒在地,他的嗓音喑哑:

“你为什么要挡过来?清歌,不要死,我带你去找最好的大夫。”

叶清歌看着他,眼里有一瞬的华彩,她用最后的力气伸出手触碰谢忘渊眼角,“是泪么,你居然流泪了,是在为我哭吗?”

谢忘渊极力控制自己声音的平稳,却仍是不住的颤抖,他什么也不能做,而怀里的女人就要死了。

泪水滑下来,一滴一滴打到叶清歌脸上。

“不要死……你不能死,我还没带你去看塞外,去看那成群的牛羊啊……”

“清歌……”

只看见叶清歌微笑着在他耳畔说了什么,而后手终于无力地垂下。

风吹来,满山的枫叶纷纷而落,就像十二月的雪一层一层铺下,掩盖住了这一场有始无终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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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雨
连载中南淮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