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取舍之间

画境之中,墨浪凝滞,那由墨意与孤寂凝聚而成的灵体剧烈地颤抖着,散发出滔天的悲伤与绝望。

徐念锦那句带着哭腔的你只是自私和他根本不想待在这里,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终于凿开了它千百年来以自我认知筑起的心墙,让它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执念背后的真相,那不是知音相伴的风雅,而是强留与伤害。

无声的哀鸣在寂寥的天地间回荡。

墨影开始崩溃收缩,不再是愤怒的攻击形态,而是化作了漫天飘零的带着湿意的墨点,如同一场哀婉的雨。整个画境的压迫感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心碎的凄凉。

“原来……如此……”低沉的声音再次于徐念锦心间响起,却充满了涣散与明悟后的痛苦,“我所追求的永恒……竟只是……囚笼……我所感知的知音……竟只是……一厢情愿……”

它明白了,陪伴若非自愿,便是枷锁,欣赏若非自由,终成负累。

徐念锦看着这漫天墨雨,心中的害怕渐渐被一种难过的情绪取代,她小声道:“你现在知道了哦。”

画灵的意识波动着,充满了挣扎,放下,意味着它存在的根基将被动摇,这由强烈情感与无数观者意念滋养而成的灵性,将如同无根之水,逐渐枯竭消散,不放下,便是继续这错误,甚至酿成更深的罪孽。

沉默良久,那漫天飘零的墨雨缓缓汇聚,重新凝聚成一个模糊却不再狰狞的人形,只是比之前黯淡透明了许多,它的声音变得平静,却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疲惫:

“我……愿放手。”它做出了选择。“不再强留,不再汲取……任灵性……随岁月流散。”

徐念锦松了一口气。

但画灵顿了顿,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语气近乎卑微:“然消散之前……可否允我再见他最后一面?并非强留,只为……亲口道别,为这场错误的知音之缘……做一个了结。”

徐念锦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好像不过分,便点头:“好,我去跟他们说。”

外界,书房内。

裴琅川依旧死死制着老翰林的孙子,桃木剑金光吞吐不定,紧盯着画作,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闻烬秋全力维持着凝神香与牵机引,额角汗珠滚落。

忽然,他们看到徐念锦睫毛颤动,眼神缓缓恢复清明,但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难过。

“徐姑娘!”闻烬秋立刻上前一步。

裴琅川见她无恙,心中巨石落地,手上力道却不松,急声问:“里面如何?”

徐念锦揉了揉太阳穴,将画灵的选择和最后的请求说了出来。

“不可!”老翰林的孙子立刻激动起来,“谁知道是不是诡计!绝不能让我爷爷再靠近那邪物!”

裴琅川眉头紧锁,并未立刻反驳,与妖物打交道,确需万分谨慎。

闻烬秋沉吟片刻后,却道:“画灵心境之灵,既已明悟放手,执念已消大半,欺诈的可能性不高。此番道别,于它,是了解因果;于老翰林,或也能彻底斩断心魔,得以真正康复,然,需做好万全准备。”

他看向裴琅川:“裴道友,需你以最强符咒镇住画作本体,一旦画灵有任何异动,即刻诛灭,不容其再有反复之机。我则在外布下三重安神固魂之阵,护住老翰林心神,确保其不受残余灵念侵蚀。”

裴琅川与闻烬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他冷冷扫了一眼被制住的年轻人:“想让你祖父真正解脱,就安静待着!”

年轻人被他的气势所慑,又见两位道长安排周密,只得咬牙忍下,紧张地看着。

很快,精神稍缓的老翰林被仆役搀扶进来。

闻烬秋迅速在其周围布下阵法,符文闪烁,形成柔和的光罩。

裴琅川则深吸一口气,指尖逼出一点精血,混合朱砂,在画轴上下绘制了两道极其繁复散发着凌厉杀伐之气的金色符印,符印一成,便如同两道枷锁,死死锁住了画作一切力量溢出的可能。

徐念锦在一旁看着,莫名觉得那幅被金色符印镇住的画,显得更加孤寂了。

准备就绪。

闻烬秋对老翰林温言解释道:“老先生,画中灵性愿与您做最后道别,自此两不相扰。您只需心念平和即可。”

老翰林经历了画境沉溺与强行拉回,此刻神智已清醒大半,闻言面露复杂之色,有恐惧,有后怕,却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他最终点了点头,在闻烬秋的引导下,缓缓看向那幅画。

这一次,没有强大的吸力,没有迷幻的意境,只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带着歉然与悲伤的意念,如同微风般拂过老翰林的心间。

没有具体的言语,只有一份清晰的情感传递,为过往的强留致歉,为曾视为知音的欣赏道谢,以及最后的告别。

老翰林浑浊的眼中滑下两行清泪,不知是恐惧后的释放,还是对那段沉浸于孤高意境中的时光最后的祭奠,他喃喃道:“去吧……去吧……你我……两清了……”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那幅水墨山水画上的灵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画纸变得普通,笔墨黯淡,彻底沦为一件死物。

唯有画纸边缘,那一道墨色涟漪悄然晕开,化作一滴永不干涸的墨泪痕迹,记述着曾有一个灵体于此存在挣扎,最终选择放下。

画灵,散了。

裴琅川仔细感知良久,确认再无一丝妖气残留,才缓缓撤去了剑上的金光和画上的符印,但眉头依旧未曾舒展。

老翰林的孙子连忙冲上前扶住祖父,见老人虽流泪却眼神清明,并无异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对三人连连道谢。

事情似乎圆满解决。

但离开李府后,裴琅川却沉默不语。闻烬秋亦是面露沉思。

“怎么了?”徐念锦察觉气氛不对,疑惑地问,“画灵不是自己散掉了吗?老爷爷也没事了呀。”

裴琅川停下脚步,看向远处繁华的临安街景,声音低沉:

“画灵虽散,其成因却值得深思,一幅画,因作画者心境与后世观者意念,竟能孕育出如此诡秘莫测之灵,这次是渴望陪伴的孤寂,下次又会是什么?喜悦?愤怒?贪婪?”他看向闻烬秋,“闻道长,是否但凡强烈情感汇聚之物,日久皆可成精作怪?若如此,这世间潜在之妖,何其之多?”

闻烬秋轻轻叹了口气:“天地造化之妙,亦有其险,执念信仰和集体意识力量皆可汇聚成形,画灵仅是其一斑,我等捉妖之人,日后所遇,恐怕将远超山精野怪之范畴,其是非善恶,亦更难简单断之。”

徐念锦听得半懂不懂,但她抓住了重点:“就是说,以后可能会遇到更多像画灵这样,不是因为坏,而是因为变成了那样的东西?”

“可以这么理解。”闻烬秋点头。

裴琅川收回目光,眼神恢复冷冽:“无论成因如何,害人便是邪道。若遇之,当诛则诛,当渡则渡。”他的准则依旧清晰,但语气中,却比以往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徐念锦却歪着头,想了想道:“可是如果能像这次一样,先试试跟它们说说话,让它们明白过来,自己就不想害人了,不是更好吗?”

裴琅川瞥了她一眼,习惯性地想反驳这天真的想法,但想到她此次确实歪打正着解决了连他和闻烬秋都感到棘手的画灵,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扔下一句:

“前提是,你得有命跟它们说。”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朝前走去,只是步伐依旧下意识地调整着,将徐念锦护在远离街心的内侧。

徐念锦冲他的背影悄悄做了个鬼脸,小声对闻烬秋说:“闻道长,小裴就是嘴硬。”

闻烬秋看着前方少年那略显僵硬的背影,和身侧少女全然不觉的懵懂,不由得一笑。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青石板路上。

画灵之事虽了,却在他们心中投下了一枚关于妖之本质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临安城的妖祸,似乎正朝着更加复杂的方向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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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捉妖手册
连载中猫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