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相碰,清脆一声响,像在寂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映着零号卡座顶灯昏黄的光晕。
顾徽只是浅浅抿了一口生啤,那酒液在他唇齿间停留片刻,便如他本人一般,克制而沉默地滑入喉中。
“金奖而已,”他放下酒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上那句“聊天记录删了又恢复,像在给心做心肺复苏”,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背景里慵懒的爵士钢琴声中,“比起这个,我更在意下周在临川美术馆的小型独奏会。曲目还没完全定下来。”
“独奏会?”林晚眼睛一亮,“那一定得去!顾老师弹琴,光是坐在台下听,都像被月光洗过一遍。有没有内部的票?”
“别捧他了,”陆昭笑着插话,顺手从果盘里拈起一块蜜渍青梅丢进嘴里,“这人练琴的时候能把整栋楼的猫都吓跑,说好听点叫‘沉浸’,说难听点就是‘走火入魔’。上周我在客厅改图,他在琴房弹肖邦夜曲,弹到一半突然停下来,盯着琴键发了十分钟呆,问我:‘你说,如果月亮有声音,它会不会是一段休止符?’”
众人哄笑。连一向寡言的顾徽也难得地弯了弯嘴角,耳尖却微微泛红,顺势说道:“愿意去捧场的话,我到时候把票带给你们。”
“各位,您点的酒来了,”小枫适时端来了众人所点的酒,依序分发,记得十分清楚,准确无误。
“说到月亮……”周叙忽然开口,他刚啜了一口生啤,眼神有些放空,“我最近有关注到一个关于民间星象传说的音频项目。很多地方的老人都相信,星月是有灵性的。比如我们赣南,就有‘星坠成砚,月落为墨’的说法——文曲星坠地化作砚台,月光凝结便是最好的墨汁。所以以前读书人拜文昌,都要对着月亮磨墨。”
“听起来很浪漫。”林晚轻声说。
白屿却想起安南古镇夜里,站在老宅天井仰望的那片星空,静谧得让人想屏住呼吸。那时他忽然明白,所谓自由,或许不是逃离,而是能在喧嚣中为自己保留一片不被打扰的寂静。
“但也很残酷。”白屿接话,语气平静,“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星坠月落。更多时候,人只是在黑夜里,用干涸的笔尖,在粗糙的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假装那是星光。”
空气忽然安静了一瞬。林晚看向白屿,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总觉得,白屿说话时总像隔着一层薄雾,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看不清他真正的轮廓。
就在这时,楼下演奏区传来一阵突兀的吉他弦音。一个醉醺醺的年轻人踉跄着走上小舞台,拿起角落里的民谣吉他,手指胡乱拨弄着琴弦,不成调的旋律刺破了酒吧原有的宁静。
“喂,老渡!”年轻人冲吧台喊,“给我来杯最烈的!今天失恋了,我要唱首歌祭奠我的爱情!”
老渡没有说话,只是吩咐一声,自有人开始备酒,这种程度的酒饮,还不需要他亲自出手。
年轻人清了清嗓子,开始嘶吼一首网络情歌,歌词俗套,嗓音沙哑,却意外地透着一股真实的痛楚。零号卡座里没人说话,连陈燃都停下了敲击手机屏幕的手指。
“这就是幸存者么……”林晚喃喃自语,却被白屿听在耳中,“对,幸存者,就是收容这些无处可去的情绪的地方。”
林晚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她低头,看见自己包带上那只毛绒柿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可爱。她想起白天那个哭红眼睛的学生,想起自己批改作文时看到的那些稚嫩却真诚的心事,忽然觉得,也许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糟。
“其实……”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所有人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是那只站在枝头的小鸟。羽翼未丰,却已经学会了在风雨里睁大眼睛。”
白屿猛地抬头看向她。
林晚却没有看他,只是望着楼下那个仍在忘我歌唱的年轻人,嘴角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顾徽默默将杯中的C小调饮尽,然后站起身:“我去弹首曲子。”
没人阻拦。他走下楼梯,穿过人群,径直走向角落那架黑色三角钢琴。他没有开顶盖,只是轻轻掀开琴键盖,手指悬停片刻,然后落下。
不是肖邦,不是德彪西,而是一段即兴的、缓慢的旋律。音符如水滴落,又似月光流淌,渐渐覆盖了吉他的喧嚣。年轻人愣住了,吉他声戛然而止。整个酒吧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钢琴声在空气中缓缓铺展,温柔地包裹住每一个角落。
白屿闭上眼。他仿佛又回到了安南,站在青石板路上,听见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评弹唱腔,混着流水声,悠远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停了。顾徽合上琴盖,转身走回楼梯。没人鼓掌,但所有人都用目光送他回到座位。
“弹得真好,”林晚由衷地说道:“但这首曲子似乎没听说过。”
顾徽却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半杯生啤。
“对了,小白,”周叙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录音笔,“上次你帮我录的那段赣南方言童谣,效果特别好。编辑说要用在下期《乡音》的封面故事里。稿费我转你了,另外……”他压低声音,“主编问我,有没有临川书局叶涛的关系,有可能的话,希望能请‘不系舟’为这期写个短篇,主题就叫‘声音的故乡’,我想,能不能拜托你跟叶涛谈谈?”
白屿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行,我问问叶主编,这会儿他应该还在办公室,我先去打电话。”白屿说完,对着众人点头示意,将自己的帆布包放在沙发上,起身离开了卡座,径直走向门外。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临川河特有的湿润凉意。白屿站在“幸存者”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寂地投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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