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爻压着沈淮,闷声开口:“我死了,你的眼睛就能恢复了。我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会跟医生说,我愿意把眼角膜捐给你。你算计来算计去,到最后能得到的恐怕也只有这个了。案件结束以后,我们就分开,你愿意留在特案组就留着,我辞职去找份能糊口的工作,未来谁都不要责怪谁。”
“为什么?”沈淮说,“你真的有你说的这么愧疚吗,你要是真的愧疚,又为什么总是拒绝我的示好。”
沈淮温热的手心覆在初爻背上,但初爻总觉得沈老师的温热似乎从某时某刻开始无法流入他身体里,他们之间很早就有了嫌隙,可偏偏又是彼此的床伴,换了人就立不起来。
即使有了嫌隙,却也还是在关心着对方。
这到底算什么样的感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各自怀着心思,在烟味与洗衣粉味交织的空气里并不是很开心地做下去,天擦黑的时候,初爻从床上爬起,将自己和沈淮的衣服丢进厕所的洗手池,打开水龙头,用旅店提供的洗洁精泡着,然后推开厕所的门走了出来,把已经睡着的沈淮抱了进去。
沈淮挂在他身上,醒了:“你还挺有良心。”
“醒了就下来,自己洗。”初爻把花洒递给他。
花洒在两人之间放出热水,早就洗好澡并重新给伤口裹上纱布的初爻转身把洗手池里的衣服搓干净捞出来,沈淮微眯着眼,草草洗了一遍自己,然后用自带的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水,关水之后光着脚一点点扶着墙壁摸索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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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没?”初爻把衣服挂在窗边的钢丝绳上,扭头看着沈淮,“没死就跟我出去一趟。”
沈淮正摸索着穿衣,闻言一愣:“真要用原始方法找人?那得多累。”
初爻见他动作这么慢,便走过去亲自替他把短袖衬衫的扣子一颗颗扣上:“你这瞎子还怪麻烦的,早知道不带你了,还搭子,累赘差不多。”
“走走走,”沈淮握着盲杖一边探着一边往前,利落地把门打开,“现在就走,我跟你走还不行?”
初爻拔下房卡,关上门,看着沈淮的背影,心底发笑。
两人从旅店里离开,初爻在旅店旁边的打印店里把林超生的照片洗了出来,然后便在西街一边步行一边随机拉人询问。
沈淮跟在他旁边,用仅能看清一点模糊光影的眼睛感受着夜晚灯光的变化,眼睛累了就闭一会儿,手里的盲杖轻轻地刮蹭着地面上凹凸不平的砖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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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街到了晚上,人流量便格外大,初爻拦住一个背着单反的女大学生:“不好意思,耽误你一点时间,你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吗?”
女孩儿摇摇头:“不认识。我是来富康县玩儿的。”
……
他们走了一会儿,沈淮忽然拽拽初爻的衣角:“哎,初队长请我喝杯糖水呗。”
初爻:“没钱。”
“啧,回头我一分不少还给你。”沈淮说。
于是初爻终于慢下步子停在一家老式的两元糖水铺前:“海带绿豆,还是白果腐竹?”
沈淮表情微微一滞:“其实我不太理解绿豆沙为什么要放海带,哪怕我妈嫁到首都之后经常在家里做绿豆沙,我也一直吃不习惯……有别的吗。”
初爻的耐心正在渐渐消磨,他干脆对老板道:“嚟来一碗番薯糖水。”
嘀的一声,支付成功。
老板是个上了些年纪的阿婆,弯着腰从透明的大号箱子里舀起一勺,顺手往里放了个一次性勺子递给初爻:“慢慢食啊,靓仔。”
初爻胳膊肘撞了撞沈淮,沈淮默契地伸出手,感受到手心一重,而后将伸缩盲杖收起来给了初爻,自己握着勺柄浅尝一口。
沈淮:“太甜了。”
初爻道:“不吃给我,我花钱买的。”
“我又没说不还你钱,至于吗,”沈淮忽然压低了声音,“初队长这是……下了床就不认人了?”
初爻耳根有些泛红:“嘶,你快闭嘴吧。”
西街吵吵嚷嚷,他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大,初爻看沈淮一眼,接着便拿出兜里的照片,朝老板问道:“打搅晒,阿婆。”
那阿婆佝偻着腰,刚给另外一个顾客打完糖水,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冲初爻一笑,用蹩脚的普通话道:“靓仔,我会讲普通话的,你们两个是来旅游的吧。哎呀,你长得这么高,是北方人吧,粤语讲得真标准啊。”
初爻尴尬地笑了笑,把手里的照片递给她:“阿婆,我们来找亲戚,请问这个人您认识吗?”
阿婆拿在手里对着糖水铺唯一的灯眯着眼左看右看,努力回忆着:“我在西街住了六七十年,这里的人我都认识……这个人看着不像我们这边的——好像见过。”
初爻有些惊喜。
阿婆把照片还给他:“这个人叫,叫……”
“林超生。”初爻说。
那阿婆忽然一拍手:“对,我想起来了,就是林超生啊,一直在西街住着,前两年搬走了,他经常来我这里买糖水,我不会认错的。”
初爻问:“那您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阿婆想了想:“两年前他搬走的时候还跟我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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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
西街,林超生一个人拖着红色的编织袋从生活小巷里出来,那时候正好是旅游淡季,西街很萧条,两边的店铺几乎都没有开张,开着的也仅仅只是开了门,老板大多是老年人,屋子里的电视开着,坐在自家店门口,逗狗或是闭目养神。
林超生留着胡子,穿着一身长袖格子衬衫,把编织袋拖到阿婆的糖水铺子门口,自然地坐在门边的凳子上。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一边忙活着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做乜嘢啊。”
“阿婆,今日做咗糖水冇。”
阿婆了然,探出头:“呀,係超生啊,有,每日都有糖水,你今日点嚟咁早?”
林超生搬东西的时候出了一身汗,此时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说道:“要搬屋,以后就唔喺呢度住了。”
“搬边度去啊?”
“喺县城嘅安老院隔离揾咗个屋……”林超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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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西街亮起灯火,每家店铺的屋檐下都挂着红灯笼,阿婆说完就摆摆手,让初爻站到一边去,接着又佝偻着身躯给其他顾客舀糖水。
灯笼的光和老式糖水店里昏黄的灯光交织,初爻把照片收起来,垂眸看着地上不是很长的影子。
沈淮手中的糖水只剩了一个底,初爻朝他看过去,看见他的脸隐在西街的夜色里。
沈淮端着碗又喝了一口:“粤东还有什么美食?”
“你是来出差的还是来吃饭的,”初爻攥着他闲下来的左手,带着他离开了糖水店,“刚才那个老板说,她见过林超生,林超生甚至经常来光顾这家糖水店,林超生搬去养老院附近之后换了手机号,两人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沈淮颔首:“那明天我们去养老院旁边蹲点。”
“嗯,他不可能隔一段时间搬一次家,应该就住在养老院附近没错了,总能蹲到的。”初爻手里还帮沈淮拿着可伸缩盲杖,在如潮的人流里侧眸看向他,而后忽然从他手中顺走了那个用透明的塑料小碗装着的糖水,一饮而尽。
沈淮轻笑一声:“强取豪夺啊初队长,哪有从别人嘴里抢东西的,我都快喝完了。”
“口干,”初爻用他的话低声说道,“亲也亲了,做也做了,沈老师不要翻脸不认人,喝你一口糖水,你就来劲了,这糖水还是我请的,回头记得把钱转我。”
沈淮抿唇一笑,悄悄伸手过去勾住初爻的小指。
初爻怔了怔,脸上表情淡了点,把空的糖水碗丢进垃圾桶后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将盲杖伸展开,塞进沈淮手心。
沈淮叹了口气,用盲杖探着脚下的路,当盲杖触及初爻脚踝的时候,他又因初爻并没有快步走开而把心放下了,轻声说:“我还是越界了,对吗。”
初爻侧眸看他一眼,道:“这样就很好。”
沈淮抿抿唇:“你说的‘这样’,是指我安静地走在你旁边,不要像恋人,只是朝夕相处的同事。”
“是战友。”初爻大概是怕他不乐意,补充道。
“好吧,”沈淮说,“所以初队长是把我当床伴了。”
初爻道:“你不也一样么。”
沈淮倒也没争:“嗯,一样。就像你说的,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和你一样傻,和你一样用命换真相的人,也找不到第二个愿意一次又一次信任我的人。”
初爻脚步停了下来,没有回头,沈淮的盲杖在他小腿上扫了一下,也跟着停了下来。
初爻淡淡地开口,却也像是一种警告:“沈老师,匹诺曹的鼻子为什么会越来越长,你听过这个故事么。”
“听过,”沈淮说,“可我觉得你是动画片里美丽善良的蓝仙子,你会原谅匹诺曹的一切,然后帮他变成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木偶。”
初爻嗤笑一声:“沈老师,现实生活里没有蓝仙子,鼻子变长了只能用疼痛的方式锯掉。”
沈淮:“我希望那个拿锯条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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