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42

也许没有人能够想象一个拥有国内顶尖院校硕士毕业经历的女人会因为在生活中屡屡碰壁而对其他平凡却优秀的人产生加害的念头,就像花店里一朵漂亮的玫瑰在经过重重叠叠的包装后雍容华贵地站在标价最高的展台上,但前来买花的顾客却对此连连摇头,最后选择了另一朵价格实惠又温柔大方的百合。

玫瑰露了刺,它用火红的眼盯着花店里其他还未被买走的百合花,然后从高高的展台上跳下来,它一身的刺划伤了百合的花蕊,势必要与它们同归于尽。

百合花带着满身伤痕死掉了,枯萎了,漂亮又骄傲的玫瑰也被店主拾起,叹一声无用,最后哐当一声落进垃圾桶里,与果蝇和泥土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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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洁,你家属来了。”粤东市第一看守所,值班民警用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叫了周洁的名字,将周洁带了出来。

她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穿着深蓝色加白色条纹的看守所统一服装,脚上戴着镣铐。

当监室的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的时候,她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爬满了锈的大铁门,里面是无尽的走廊,走廊两边是一个一个看似一模一样复制粘贴的房间,灯光幽暗,房间里的人扒着房门的锁,侧头往她的方向看,眼神里有好奇,也有担忧,还有事不关己。

人进了看守所,再想见家属一面就变得异常艰难,家属想见里面的人,也异常艰难。

周洁被值班的民警领着过了好几个铁门,最后被带进一个宽大的房间里,面前摆着电话机,还有听筒,隔着玻璃窗,玻璃窗的外面就是她那个所谓的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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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民警声音冰冷,“十五分钟之后我会带你回去。”

周洁机械地点头:“哦。”

民警又说:“抓紧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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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隔着特种玻璃窗站着的是刘敏。

刘敏的脸色苍老了许多,至少在一个月前,她因儿子周祥和准儿媳赵春雨的恩恩怨怨被叫来市里的时候,她还没有现在这么苍白无力。那时候的她沉浸在周家独苗的死讯里,又听说准儿媳被人害死,她的无望来源于丧子之痛和赵春雨再也不能成为周家媳妇、再也不能嫁过来给她养老的悲伤与愤恨。

“你弟弟死了,警察说是因为煤气中毒,”刘敏皱巴巴而细瘦无比的手握着听筒,“当时我不相信,觉得他好好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洗着澡就能给洗死。”

周洁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自己从小到大相处过来的邻居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提起她的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好歹是你弟弟,”刘敏对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认回来的女儿感到失望,“周洁,你姓周是因为村子里的男人都姓周,但你和我的血缘关系不是假的,冥冥之中天注定你是我的女儿,不管李翠芳养了你多少年,你都是我的孩子,祥子也是。”

“就因为这一层血缘关系吗,”周洁淡然地看着她,“我只当你是阿姨。而且……你为什么非要拖到今年、拖到周祥死了之后才千方百计找到我商量着迁户口的事,当我不知道吗。因为周祥死了,没人给你养老了。”

刘敏浑浊的双眸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嘴唇微微翕动,握着听筒的手也在颤抖。

最后她长长地叹一口气:“那我又做错了什么。我现在无依无靠,儿子死了,儿媳妇被人杀了,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女儿也坐牢了。”

她甚至直到现在还固执地认为赵春雨就该是周家的儿媳。

周洁说:“你错在把我们都生在农村,如果不是你,你宝贝儿子不会被宠坏,如果不是你,我更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原本,我也可以在写字楼上班的。或者我从未出生,我就不用拼命走出河口村。我们也不用在这种尴尬的地方见最后一面。”

“……好,”刘敏浑身颤抖,“好,好……好!”

她几乎是吼着说出了最后一个字,然后抖着手腕撂下听筒,在十五分钟之前愤愤地转过身,一步一踉跄地离开这里。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她生了周洁,是她给予周洁生命。至于当年婆家因为这是个女孩儿而瞒着她这个生母把周洁扔了,时隔多年她才从别人口中听说李翠芳家里那个品学兼优的研究生正是自己当年生下来的那个“死胎”。

她没有错,她在今天之前还沾沾自喜,因为如果不是自己生的,周洁哪来那么大的造化。一个月前她迅速地从丧子之痛中抽离,联系上周洁后便去做了亲子鉴定,费了一番周折把周洁的户口迁了过来,她觉得虽然自己没有养过周洁,但至少周洁是自己生的,周洁应该给自己养老。

但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报以期待的ATM机实际上是一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

也完全没有想到杀人犯会把今时今日发生的种种恶果全部推在自己身上——

“我错在哪儿了?我错在哪儿了!”被民警护送离开看守所的时候,刘敏突然扑通地跪在看守所的大门口,跪在那些警察面前,眼泪唰地掉下来,哭天喊地,“我到底错在哪儿了!是我生了她!没有我就没有她!就算我对她没有养育之恩,也有生育之恩,她有什么资格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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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相顾无言。

年轻的民警不知道该怎么劝,年老的民警让门卫把她拎起来,直接塞进警车里,送回她赶来市里暂时落脚的小旅店,然后打电话给了她年迈丈夫的弟弟,请这位小叔子来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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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闹剧最终以这样草率的方式收场,民警之间在工作之余当八卦调侃了几句,最后这荒诞的八卦通过前来看守所提审的佩石传到了特案组众人的耳朵里。

午后,江汜过来送已经盖好章的尸检报告,正好看见佩石手舞足蹈地站在办公区的空地上给大家表演刘敏下跪的那一幕:“我听那边的同志说,她当时就是这样,啪一声跪下来,看守所的值班民警都给看傻了!”

“得了你,少在这儿叭叭,”安晴皱了皱眉,一巴掌拍在佩石屁股上,“有点素质行不行。拿人家的苦难当自己取乐的笑话,有你这么做人的吗?”

“我就是八卦一下嘛,我错了,”佩石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收了收话头,“不过……没人给她养老,她一个人顾得上周家那么多事吗。”

江汜顺手将报告塞进桌上的卷宗里,看佩石一眼:“中式恐怖,莫过于此。”

佩石眉头微微拧着:“什么中式恐怖?”

江汜没说话,目光移向桌前站着给卷宗打封条的初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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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区里莫名其妙地安静一瞬,初爻放下卷宗:“一眼望不到头的田埂,出嫁时滑溜溜的石子路,年纪过大的丈夫,干不完的农活,生不完的小孩,过低的眼界和永远也走不出去的乡村。也难怪她成年后变得偏执,变得面目可憎。”

“你在共情杀人犯?”佩石看着初爻。

“不,杀人犯没什么可共情的。但杀人犯在变成杀人犯之前,还勉强是个人。周洁内心深处的乡村之所以永远走不出去,是因为她自己放不下,”初爻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是她脱不掉读书人的外衣——其实她早就走出去了,而身上那股少年时代追求第一的劲儿还没完全消散,人走在社会的前沿,思想却已经停滞。至于刘敏……”

初爻微微停顿,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形容。

站在他旁边余光一直注视着他的沈淮替他开了口:“那个年代里出来的人都这样。哪一个不是活在封建教条和别人的眼光里?生女是丢脸,生男是福气,生了女孩扔进弃婴塔,生了男孩大摆筵席光宗耀祖。但社会变了,人们需要养老,儿子意外身亡,能够给老人送终的不就只有女儿了么。刘敏没了儿子,好不容易认祖归宗的女儿又坐了牢,在她的认知里,她会觉得自己可怜。”

佩石轻轻点头。

“但她毕竟一大把年纪了,”安晴有些不忍心,“现在又无依无靠,我们能做点什么帮她一把也好啊,总不能办完案子就眼睁睁看着老人家一个人吧。周洁死有余辜,刘敏却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女人,她下半辈子的指望在这案子结束的一瞬间全都没了,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啊?”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chapter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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