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培拍拍他的肩:“这么多年过去,不要难过了,好吗。”
杨岚眼睛一红,继续说道:“他根本不管自己还有一个快要生产的老婆,也根本不管家里有个需要上学的孩子,他走了,到头来连个荣誉都没捞着,尸体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二十年......将近二十年里我每天都在恨他——他凭什么要死乞白赖地去查一个根本不归他管的案子!”
当时的杨岚还在读高中,母亲告诉他,你爸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他当时不知道到底在哭还是在笑。
哭?杨国光从他出生起就从没管过他,他有什么好哭的?
但他还是哭了,下课的时候淋着雨在球场一圈接一圈地跑步,他不知道为什么当一个警察的孩子那么难。
后来,萧培值周,看见他淋雨,看见他摔倒在球场上,看见他发烧,问他为什么虐自己。
他跟萧培一笑:“因为我爸终于死了,我妈为了他,昨天刚从九楼跳下去,一尸两命,怎么样,是不是很搞笑?”
“你......烧糊涂了,”萧培说,“我帮你请假,去诊所挂水。”
“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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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杨岚轻轻咳嗽一声,将话题拉回来:“我很怕程昭重蹈我爸当年的覆辙。”
萧培点头。
杨岚又道:“我也很怕程昭要是出事了,唐爻会想不开,就像我妈当年一样。我不喜欢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无论是谁。如果今天的书签跟你有关,我也会毫不犹豫把你撤出专案组。”
“他早晚会知道,以他的脾气,到时候一样会坚持不懈地调查下去,”萧培把玩手里的打火机,轻声道,“因为这是警察的使命,而我们是好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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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昭收拾完东西出去的时候,该下班的人也早都下班了,夜很深,而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萧培想帮他拎东西,被他推开:“不用。”
“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萧培干巴巴地说。
程昭眼底浮起一抹愧疚,但还是什么都没理会,径直离开。
唐爻正好拿着保温杯从法医室里出来,揽过程昭,微笑:“喝点菊花茶吗。”
程昭一把接过,灌下去一大口。
唐爻黏着他,笑道:“回去我看看你肩膀好了没有。”
唐爻神色看上去也很疲惫,不过却是笑着的。
程昭想,也许唐爻头还是疼的。
“你啊,”程昭有些无奈,眼神变了变,笑道,“走吧,我上次说带你去医院检查,但一直抽不出时间。刚好,不用上班了,明天就给你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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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站在原地看他们渐行渐远,手心紧了紧。
他跟杨岚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跟程昭说话的时候那个问题并没有找到什么良好的答案,一直徘徊在他脑海里。
陈思明被走到尽头的亡命徒拉着一起死了,重要的嫌疑人一死,很多线索都彻底断掉;再加上陈思明也已经离世,有一些只有陈思明知道的事情,也彻底无法见光,随着满地的鲜血一起淹没在黑暗里。
杨岚的父亲杨国光,因为一部被动过手脚装上窃听装置的老人机,被动离职之后依旧自己偷偷调查钱福东,后来也死在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林壹......在某种程度上,跟陈思明,跟杨国光是一样执着的。
程昭也很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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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忽然觉得前路漫漫,忽然生出一种无奈的悲哀感。
恶人逍遥法外,好人一个一个赴死,就像一场永不停息的接力赛。
他不自觉把心里想的话嘟哝出来。
“我们会赢的。”林壹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后。
萧培轻轻转过身,看见林壹扶着墙站着,目光里透出一种无法消磨的坚定:“正义不会缺席。”
“嗯。”萧培颔首,一笑。
对,正义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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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两人要回去的时候,白予停突然来了电话。
“吴小莉的事儿,有线索了,”白予停上气不接下气地在电话里讲道,“查过沿途监控,她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是程家雅舍。”
萧培猛然一顿:“怎么回事!”
白予停:“教导员说,社区有人举报程家雅舍聚众吸毒,吴小莉协助调查的时候根据报警人提供的信息锁定了一个可疑□□账号,账号原主已经去世了,她跟现在使用账号的人聊过一段时间。”
“所以她就不打报告直接跟去程家雅舍?她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荒唐!”萧培语气冰冷,缓和下来后低声问道,“账号叫什么?”
“......水中望月。”
操。萧培暗骂一句,雾里探花,水中望月,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白予停欲言又止,只道:“是那个账号主动联系的她,而且......从聊天记录来看,那个人似乎很了解她的行踪。”
她之前跟白予停说过,有人跟着自己。
但当时没人把这当一回事。
白予停一圈砸在雪白的墙面上,眸间满是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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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之后,萧培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已经下班的杨岚。
那边久久没有回音,也许正在斟酌思虑。
但另一条消息忽然从一堆垃圾信息中冒出来。
——“上次的咖啡厅,我有重要线索要跟你说。”
萧培眼眸微微一暗。
林壹在一旁探头探脑:“谁啊师父?”
“施酒。”萧培说。
“她......”林壹有些不解。
萧培将手机收起来,看向林壹:“带好你的本子,跟我去一趟,就当临时加个班。”
“有线索?”林壹立马行动起来,试图缓解此时压抑的氛围,“就我俩去吗,她还真是一热情市民,该不会看上您了吧,巴不得警察天天找她要线索,没她咱们就办不了案吗。”
不知道为什么,林壹这话说出口,萧培老觉得他话里话外有点酸溜溜的。
萧培顿了顿,道:“两个人足够了——你好像对她意见特别大。”
林壹沉默一会儿,半晌才道:“我对谁意见都很大,除了师父。”
萧培紧抿着唇,没说话,林壹又凑上来,下巴垫在他肩膀旁边。
这次,萧培轻轻皱眉,不由得加快脚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好好走路。”
林壹慢慢走着,说:“我脚疼。”
萧培背影顿了顿。
林壹再次低声重复道:“我脚不舒服。”
萧培转过身,看见林壹眼眸微垂,好像真的很疼,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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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走吗。”萧培问。
“能。”
“那就跟上,”萧培叹息,只得跟他并排着走,“我发现只要我们独处的时候,你就很任性,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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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咖啡厅里很亮堂,空气里都是淡淡的咖啡香气。
施酒依旧坐在上一次与萧培见面时的那个座位上,手里握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她看见萧培带着徒弟过来,嗤一声:“还是不信任我。”
“不是不信任,”萧培淡然开口,“这是程序问题,单我一个人在场,没法给你做询问笔录。”
“还做笔录。”施酒翻了个白眼。
萧培没有理这一句,只道:“你说你要提供线索,具体是什么。”
谁知施酒一张嘴就说:“萧警官......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萧培微微一愣,正准备记录的林壹差点一个手抖把刚要的免费白开水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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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记得你,很多年前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女孩,”施酒眼底泛着一点点红血丝,漂亮的眼睛露出些许难过,“你不记得我,你总记得初中时候的那场意外事故吧。”
萧培眼底一片淡然,强装镇定:“你到底想说什么。”
“叔叔阿姨去世之后,我们见过的,就在病房里,有个小女孩躺在病床上,看着隔壁床的两位中年人被医生盖上白布,你蹲在地上,虽然没有哭,但是很委屈,”施酒继续说,“那个女孩儿把自己的棉花糖分给了你,说委屈的时候吃点甜食就会好。但是你却哭了,你说,糖果,换不来爸爸妈妈的生命。”
萧培彻底忍不住,直接站起来:“我先走了,你要真有线索,明天来公安局,我重新安排笔录。”
施酒也跟着站起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拉住萧培衣角,眼泪一滴一滴滑落在精致的妆容上:“培哥,我是童童。”
萧培夺门而出,胸膛不断起伏。
他不想再去回忆父母出车祸时的那一幕。
他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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