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黎荔停住拍照的手，回答他：“之前没有伤心，只觉得有些可惜，当时不懂我班主任为什么那么伤心，后来……就知道了，但是有时候不懂更好。”
“因为你自己家的树，是吗？”
就在黎荔忧思的几秒，两人到了目的地。周适先下车，还是拉住黎荔的胳膊，生怕她下不来。
山顶的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站在云雾里，远处还是山。山和山比，不知道哪一个更高；山和散云比，不知道哪一个更高。
哪一座山更高，不需要知道结果，没人想知道，高低错落才会成为山群；不需要攀比，没人会攀比，鬼斧神工让人类自惭形秽。只是看着就很满足，除了这样的事情可以顺其自然、享受欣赏、不计得失，还有什么？
黎荔走到栏杆处，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换出她体内原有的浊气、灵魂。万窍通灵、识破混沌。
境遇不同，黎荔没有感受到王安石第一次登上飞来峰的感受，【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却想到了飞身而下的玉娇龙，对于她来说，那是走进所有死胡同之后的解脱。她只想得到一息的安宁、一瞬的归于自然，与天地同真体，与天地同真妙。
黎荔转过身轻声喊道：“周适，来这边，这边看的清楚。”新的空气进入身体后，声音都变的清脆。
山抹微云，静似太古，山寺钟鸣心自安。
两人进了财神庙，黎荔指着其中的几棵树说：“我家院子里有两棵像这样的松树，不过没这么大。我爸说，那是他年轻的时候种的，到现在差不多四十多年了。之前我在家的时候，我还总能看到有小松鼠在松树上面。然后去年，被砍了。理由很荒谬，因为整个村里，别人家院子里没有，只有我家有，别人每次都来说那两棵松树碍眼、杂乱，最后，我家里人，把它们砍了，小松鼠也不见了。砍了之后，我爷病了，我奶糊涂了。”
两人走走停停，旁边不知是谁在撞钟，引的路人向钟声处看去。
“如果它们一开始被栽种在这里，结局会不会天差地别。对于某些人、某些地方，再美好的事物也留不住，甚至是摧残。拥有过后失去，对于那些极力去珍惜呵护的人，只是增添无奈和悲伤。我那时候才知道，一个健全的成年人，被周武王称为万物之灵的，人，连棵树都护不住，呵，还真是啥也不是。”
周适第一次看到成年后的黎荔，看到她眼底的悲伤无奈，他不知道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她小时候绝不是这样，甚至一度是他们家那边的孩子王，走街窜巷，按现在的话来说，实打实的社牛。
“人生不如意事常□□，中国好几千年，也是经历五胡乱华、五代十国、侵华战争，才有了今天的新中国，连神仙都要历劫，何况树呢。”
“呵呵”，黎荔被周适洒脱、无畏的‘狡辩’逗笑，“你说的很对。”
周适略显骄傲，说：“我说的对就跟我走吧。”
“去哪？”
“抽个签。”
两人进了灵顺寺，安安静静的排队，等着抽签。黎荔抽完签想打开，被周适按住。黎荔不明所以，不过没再动作。
出来后，周适一把抢过黎荔的签，背着她急切切的看了签上的诗，又急匆匆的给撕了，嘴里嘟囔着：“不准不准，走走走，再求一个。”周适拽着黎荔的胳膊就要重新排队。
整个过程，黎荔来不及反应，她简直目瞪口呆，然后拒绝周适：“不去了不去了。”
周适皱着眉头，恳求带着撒娇的语气：“再去求一个吗……”
黎荔挣脱他的手，义正言辞打断道：“不是，还有你这样的？有生之年第一次来，第一次抽签，肯定是灵的。再说，哪有抽第二次的啊。”
周适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人生怎么就不能有第二次机会，啊，你就只记得一杆子把人打死，不记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啊！”
黎荔反驳，声音都被气的提高了：“尽人事，听天命。”
“你就抽了一次签，哪尽力了。而且这还是我花钱你抽签，再抽一次，你自己花钱看看。”
“不是，你……”
黎荔一口气没出全，就被周适截断，拉着她的胳膊又重新排队。
黎荔扫码的时候还在吐槽，“我真服了你了，你是不是靠着这股犟劲才打到今天的啊？”
“我这秘诀都被你看穿了，就当你夸我了。”
抽完签后，黎荔先揣兜里，不给周适一丝一毫的机会。
“一起看一起看。”周适脑袋凑到黎荔肩膀旁，讨好的说道，简直比当事人还紧张。
看完后，黎荔倒是没啥反应，周适先乐了，“你看看，还得是你自己花钱才灵呢，心诚则灵。”说完，自己得意的扒拉扒拉自己的头发，头发随主人了，韧性十足，向后掠过，自己又弹回来。
阳光下的他，太耀眼了，第一次看到像树一样有生命力的人，第一次因为人忽略了他背后树的高大，这才是神仙应该喜欢的孩子。
南方的秋天比北方要暖很多，她把签收起来后才想起来，周适的还没看呢。
“你的呢，我看看。”
周适拿出来给她看，签上云：【巍巍独步向云间,玉殿千官第一班, 富贵荣华天付汝,福如东海寿如山。】
“妈呀，你这是上上签啊，大吉大利。”黎荔比周适激动，还帮他解签，“你这第一就很有灵性，看来你第一稳了。又是富贵又是荣华的，还长寿。周适啊，你这人生堪称完美了！”
周适嘴角翘上天，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嘟嘟囔囔的，“也没完美。”
“你这还不知足，别太贪心”，黎荔又仔细看了一遍，“你是有钱花，还有命享，富贵双全……”
“富贵又不是幸福。”周适接过黎荔递给他的签，打断道。
黎荔眨眨眼看他，“这还不行啊，你还想要啥！”
“这上也没说我的姻缘子女家庭，哪圆满了。”周适对他的签颇为不乐意，“再富贵，孤家寡人一个，或者以后家庭不幸福，我更糟心。”
黎荔面无表情的拿出她的签，“要不咱俩换换。”
周适却坚定的拒绝，“不换。”
“我看我这签，挺适合你的啊。”黎荔故意逗他。
“是啊，前世就种下的好姻缘，爱到都不在乎是贫是富了，这不比那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好。”
“哈哈哈，周适，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幽默呢。”
周适欣然接受夸奖，“我优点多着呢，你慢慢发掘吧。不过，你这签好是好，挑人的时候还是要仔细点，最好就符合我签上的这种人，什么‘富贵荣华天付汝,福如东海寿如山’的，然后你就圆满了。”
“你刚刚不还嫌弃来着。”
“那不一样……”
两人离开财神庙，下山。
————
周适虽然不让黎荔看第一张签，但黎荔看到了签号，第八十签。
签上云：【一朝无事忽遭官、也是门衰坟未安、改换阴阳移祸福、劝君莫作等闲看。】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黎荔想啊，这山上的确有仙人，否则这签说的怎么这么准呢？
生者念念不忘，逝者无法安息。
黎荔第二次抽签，签上云：【生前结得好缘姻，一笑相逢情自亲，相当人物无高下，得意休论富与贫。】
托了周适的福，沾了周适的运气，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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