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先回客栈。”严征和留下银钱,牵着她的手起身,避过道路中央的行人车马,缓慢地往回程方向走:“晚上想吃什么?”
她表情终于松动了些:“......都好。”
草帽粗糙,磨的梁绥额发处发红蛰痛,她却十分懂事地忍着不喊疼,倒是严征和给她擦汗时发现,动手将帽子取了下来。梁绥捂着脑袋轻揉,看上去可怜可爱。
官眷与官员的马车都从东西两侧与北面来,越往南边平城门的方向走,官家宅院越少。几人打扮普通,隐入人群并不显眼,干脆令梁绥少受些罪。
“待会儿给你买件舒服些的帼巾,垫着就不会疼了。”
梁绥乖巧地点头,固执地双手牵着他,生怕被严征和丢下。
杨夫人、桓夫人和那些年长的官眷姨母们在她眼中就像吃人的野兽,梁绥十七岁了,她知道自己笨,但从来想不通桓夫人怎能那么聪明——
她闺名少儿,只是个侍御史的女儿,生母早逝,打小口吃,被继母欺压,被父亲忽略,如今也不过十九岁,却能经营至如此地步。
嫁得个能干的夫君,置流言恶语于不顾,鲜少为自己留后路,一昧恶狠狠地办事。
和那些人比起来,梁绥根本不属于雒阳。她合该属于梁氏的往日荣光、属于位高权重的父母,一旦归属之人、归属之所湮灭,她也该识趣地消失。
目下被严征和牵着,她只管埋头往前走。
对面有辆华盖辎车来了,但也只不过是独一辆而已,梁绥始终走神,只对方快靠近时的马惊声扰乱了她,急忙往道路旁侧身避让,抬眼望向了车侧的小窗。
车内一女子正掀起布帘探头出来,与梁绥的目光对上,并不是熟面孔。
对方要察看车前情况,全然忽略了她,梁绥于是转过脸去,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严征和那里。
然而此时此刻,车内另一男人的目光却敏锐地落在了她脸上,仅此瞬间,对方猛地抓开轿帘,一把夺过缰绳,命令部曲停车。
身边并肩而坐的文郦其惊而欠身,急忙问道:“大人,有何事吗?”
荀初元不言语,冲车前的两位部曲叮嘱了几句话,探身朝着反方向注视片刻,确定那身型确为梁绥之后,又扫过紧牵着梁绥的严征和,轻做手势,不动声色地坐回了辎车内。
“大人。”文郦其又问:“今日前往首阳山祭祖,赴宴本就迟了,为何又将部曲遣走?”
荀初元依旧充耳不闻,车辆重新行进。
凭少年情谊,哪怕只见背影,哪怕对方梳成垂髻、穿成村妇模样,他只要看到梁绥的头发与身型便知。
自己冒着同谋弃市的风险将她送到兖州,消失数月不见,如今竟又回到雒阳。虽不明前因后果,但在青天白日的南街之上,他就算再急切,总不好直接开抢。
更何况梁绥身边还跟着几个男人。
其中一个,甚至还牵着她的手。
文郦其微扬下巴,将手中便面放置一边,心中虽郁结憋火,却不能对着荀初元发作,于是顺手从轿外侍女那里取来匣子,对镜整理起了妆发。
二人新婚不久,荀初元态度冷淡。文郦其之父文姜曾为荀初元父亲的故吏,今诛滅梁氏外戚有功,迁车骑都尉,两家联姻正是秦晋之好。只荀初元不这么想,人倒是娶了,可每日形同陌路,除过新婚之夜例行圆房之外,再无敦伦。
梁绥在车外并没看到荀初元,甚至与文郦其都没对视上,她乖乖跟着严征和回到客栈休息,心想假如明日真的去了司空府,此刻便是与严征和共度的最后一晚了。
想起他对自己的照顾,梁绥心底就暖暖的。
落草泰山郡,从雷安世手下捡回一条命,重伤重病之时被严征和照料,他虽脾气差些,但梁绥自认很喜欢他,认定他是个宽和的好人。
三个弟兄都回房休息了,严征和依然在梁绥房里打地铺,为她值夜。
梁绥洗漱后坐在榻边泡脚,她只要一思虑事情就会发呆,安静的如同玉像。
严征和有意逗她,伸手触碰水温,将指尖从她小腿处游离向下,握住了她浸泡在水中的右脚。
梁绥怕痒,踢水惹的小腿和裙摆沾湿,端起榻边那盘粔籹分给他吃:“你尝尝。”
严征和站起时显得很高,弯腰吃进一块,随手在她侧脸揩油。
梁绥边吃边念念有词着“粔籹蜜饵,有餦餭些。瑶浆蜜勺,实羽觞些......”
严征和也听不大懂,只问:“好吃吗?”
“很好吃。”她道:“我原先在家里便爱吃粔籹、饼饵和甘饴,只是今日吃起来更甜。”
少吃多滋味的道理,梁绥傻的不懂。严征和坐在地铺上,脱掉外衣,听她又问:“泰山郡有什么好吃的?以后你也带我尝尝。”
“......”
他知道梁绥话里话外都是暗示,虽不忍心,还是直白答道:“日后自有乘丘侯带你回去。”
“嗯。”梁绥云淡风轻地点头:“那要是我不在,你会不会干脆将我忘了,回去娶那个灌我符水的姑娘?”
严征和揶揄道:“看来你脑子没摔坏。”
梁绥立刻将这句话视作肯定,愤而抱怨道:“你情愿把我送走,随后回兖州娶她吗?你当初可不是这么对我坦白的,你说根本没打算上门提亲!”
“谁说小爷要娶她了?”严征和不忿:“她灌你符水,我让条童把定亲钱全退了,你还怀疑我?”
“那......那你难道心有所属了?怎么都不肯留下我。爹娘和陛下都说过我很漂亮的,你偏要送我走。”她疑惑地挠着脑袋分析道:“条童告诉我,郡守和初元可能会因我留在山上的事牵连你们,祸加百姓,因此你不能冒这个险。”
严征和垂眸不语,梁绥便放下盘子,跪坐在他身边,字字真心地解释:“我和初元只是婚约,半分逾矩的行为也未曾有。倘使此行没有成功将我送给他,你别丢下我,我在雒阳活不成的。”
“承诺你的自会做到。”
他终究有些别扭的心软了:“都说了,到时候把你带回去,把你娶进门,生他三两个。”
如此直白粗陋的话语还是震惊到了梁绥,她赶紧摆手婉拒:“生一个就够了,我没有力气生三个。”
他笑了笑,没跟梁绥承认事实——从船驶在汶水上的时刻开始,他就比谁都迫切,比谁都虔诚地向天地山神祈愿,求他们保佑此行见不着荀初元,对方最好就当梁绥在山匪窝里打滚一圈,磕伤脑袋,也失了节,不要她了最好。
梁绥不停恳求,不停示弱,严征和自己才是最不想把她送走的那个。
被雒阳和朝廷舍弃的高门闺女,被乘丘侯遗忘在脑后的未婚妻,他想留下。
“睡榻上吧。”
她忽然有些反常地抬起脸,耳尖肉眼可见地绯红,像只小猫似的蹭着严征和的喉结,解开自己的腰带,悄声凑近他耳边道:“严征和,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咱们只要成亲,初元就不会要我了。我告诉过你的,他不喜欢被人染指过的东西。”
“......”
严征和脑中又想起条童告诫过自己的话,只要他还与梁绥这样纯质国色的姑娘待在一起,迟早擦枪走火。她在严征和身边轻蹭,曲裾很快便脱了身,只留一件抱腹。
他的手抚在梁绥□□的后背上时,方有实感。理智与热血如同脱缰野马似地在身体里乱撞,最终兵分两路,一路朝下,一路直攻大脑。
严征和单手揽着她坐起身来,二人终于唇齿相依,缠绵悱恻。
他将梁绥打横抱在怀里,本欲丢在榻上,却还是轻轻护住她的脑后,将人放平在了榻中。
二人相拥的同时,他欲动手解开梁绥身后唯一的心衣细带。
就在此刻,一阵怪异的香气逐渐飘来,严征和吸入后顿感眼前发黑,急忙捂住口鼻,可仅眨眼的功夫,身下毫无防备的梁绥便红唇微启,双手无力地从他背后垂下,迷茫地阖上双眼,完全失去了意识。
严征和心道不好,扯过外套将她裹住,待头晕目眩地伸手取刀时,三名长剑玄甲、口戴遮具的官家部曲便踹门而入,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为首者甚至没有半分犹疑,率先抢过严征和手边的武器,用尽蛮力,用刀柄在他脑后与颈间猛砸三次,将他从梁绥身边硬扯开来。
迷香劲力太大,他倒在一旁,被其余部曲用绳牢牢后捆手腕。
恍惚间,严征和看到砸晕自己的人正立在不远处,检查榻上的确是梁绥之后,侧脸避视,卸下薄氅将她的身体和脸庞盖住,利落地抱在了怀里。
他随即难以抑制地昏睡过去。
荀初元:你们当我死了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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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帝都森严统合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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