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昭的母亲杨春燕是个聋哑人，长得很漂亮，家里四个姊妹一个小弟，她排行一。
当年赵昭的父亲一下子就看中了那张脸，花了几千块钱的彩礼上门提亲。杨春燕的父母看着那些彩礼钱，脸上笑得见眉不见眼，大手一挥，答应嫁女。
于是杨春燕跟着这个不熟的丈夫回了老家。
结婚没两年，杨春燕生下了赵昭。那之后就落下病根，生不了孩子，还一直生病。
赵昭父亲满脸都是心疼——心疼每个月给妻子治病的那笔钱。
妻子生不了，老赵家没个后，每月还得搭出去一笔钱养妻女……
这庄婚姻越想越亏本。这不行，他得及时止损。
离婚，这婚得立刻离！
一岁多的赵昭跟着聋哑母亲生活，虽然说话比别的孩子有些晚，但却自然而然地学会了打手语。
八岁母亲病逝，她又回到父亲身边正常说话交流，一直没有机会和别人再次用手语沟通。
在知道邻居是个听障人可能会手语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和他用手语聊天的跃跃欲试。
久违的手语会让她想到她那已经离开的母亲，仿佛她还和母亲有着一层无形的联系。
这种感觉会让她心情变好。
傍晚的树林光线昏暗，眼前的林以珂依旧没有反应。
赵昭为了看清他的表情，又靠近了几步。
她有点疑惑地歪头，难道他看不懂手语？她比划得也没错啊。
“你不明白手语？”她继续比划，同时问出口。
林以珂看着眼前少女的清秀中带着疑惑的脸，甚至都能看清对方杏眼里映着的他的倒影。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大大咧咧靠近他的少女，已经超过了他觉得合适的社交距离。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局促。
赵昭盯着他的脸，等着他的回答。
原来他刘海下的眼睛长这样啊……赵昭心想，跟他整个人阴冷的气质一点儿都不搭，是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狗狗眼。
林以珂被盯得受不了，飞快地打完一串手势：我会手语，也会帮你保密。
赵昭看着林以珂的动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了声谢谢，便又飞快地翻过围墙。
动作敏捷利落，林以珂脑海里突然想到了豹子。
这么熟练丝滑，想必在以前的学校没少干这违纪的事。
干坏事还威胁他的人已经走了，林以珂紧张的心却依旧砰砰跳个不停。
他止不住地想着刚才女孩比的那几句手语。
……人真是神奇的生物。
在陌生的国度里，人们听到自己熟悉的方言时，总会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和安全感。
而刚才知道赵昭也会手语时，他心底居然也产生了隐秘的欣喜。
喜从何来？
他生锈已久的心暂时想不明白。
等第二遍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赵昭才从后门偷摸进了教室。
刚一进门，她就和时不时往教室最后排撇一眼的林以珂对上了视线。
她对他挤挤眼，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林以珂却像被什么烫到了似的，略带慌张地回过头去。
开学第一天的晚自习，很多同学暑假玩野了的心思都还没收回来，表面上写着作业，脑子想的还是吃喝娱乐。
林以珂平时一板一眼得要命，什么时间干什么事，几乎不会被其他心思扰乱。
可现下的他，捏着圆珠笔，一排排浏览着英语阅读，等文章读了一大半，他像是做梦忽然惊醒了一般，猛然意识到自己只是在“读”，而没有理会文章的句意。
那他刚才在想什么？他问自己。
答案不言而喻。
唉，他在心里叹气。
下了晚自习，林以珂收拾好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
身后新修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盯着身前地面上陪着他回家的影子。
在拐过路口之前，身后传来一阵叮铃咚隆的跑步声。
林以珂面前的影子忽然变成了并排的两个，旁边那个比他矮一截——是赵昭追上来了。
赵昭跑到他前面两步远的位置，转过身来，一边倒着走一边跟他比划。
“今天谢谢你没告发我。”
林以珂看着她的手势，冷冷地“嗯”了一声，连一句“不用谢”都没说，继续目不斜视向前走。
他以为赵昭说完就会走开，毕竟两人不算熟，哪曾想赵昭无比自然地继续待在他身侧。她一路上都很活跃，时而跑到前面倒着走，时而走在他身侧。
自己比划着各种手势给林以珂看，林以珂平时很少和别人闲聊，不太知道该回些什么，连基本的“嗯哦啊”的语气词也没说出口。
但她貌似不需要林以珂的回复，自己兴致勃勃说得欢。
林以珂干脆不说话，继续走自己的路，等着赵昭什么时候和他不同路了，自然就会走了。
……不对，她现在住他隔壁，躲不开。
林以珂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两人一个哑巴一个喇叭，就这么走回了小区。
站在五楼门口分别的时候，赵昭依旧兴致勃勃：“明天见！”
楼道的感应灯刚好熄灭，遮住了林以珂的反应。
进了房门，林以珂一下子又回到了安静的环境里。
他取下助听器，耳边仿佛还留有赵昭刚才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声音，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
第二天林以珂醒得格外早。收拾妥当出门的时候，他目光停留在邻居家的门上几秒，又匆匆下楼。
上学的路上熙熙攘攘，很多穿着伊川中学校服的学生。
林以珂抬起手表看了眼，距离上课的时间还早。
他决定拐进马路旁的一条胡同里。这条路也通往学校，只不过远了些，但胜在安静、植被多。
初秋的早晨，微风中带着点凉意，扑在人的脸上很提神醒脑。
林以珂欣赏着沿途的绿化植被，脚步轻快。
清爽的环境使他的冰块脸上难得显现了一丝笑意。
可好景不长，就在林以珂快要拐过街角的时候，看到前面墙根下有个熟悉的伊川校服，再往前走两步，发现穿校服的人更为熟悉——又是赵昭。
他原本打算掩耳盗铃式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然而看清赵昭在干嘛后反而顿住了。
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小男生被她逼在墙角，低着头战战兢兢。
她正叉着腰，大声说着什么，林以珂隔得远听不清，但看肢体动作像在训斥他俩。
什么啊？！
欺负小学生？
林以珂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林以珂停立在赵昭视线死角，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了解情况的时候，赵昭那边又有动作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扯着俩男孩校服胸口前的姓名牌拍了照。俩小孩蔫了吧唧低着头，唯唯诺诺。
越看越像敲诈勒索了。
天，他这是什么恶霸邻居……
林以珂还在纠结要不要插手管这件事，万一只是他想多了误会了呢？可万一她真的是在欺负小孩呢？
林以珂内心在天人交战。
思虑再三，最终还是踏出了那一步。
“赵昭！”
赵昭还在训斥着面前的两个小学生，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由不得一愣。
回头一看，是那个“哑巴”邻居，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看见来人后，她朝小学生摆摆手，示意放过了他俩。
后者如蒙大赦，急巴巴跑远了。
“好巧，你也走这条路上学。”赵昭上前去跟他搭话。
你刚才在干什么？是在欺负小孩吗？
林以珂打着手势问眼前这个神情泰然的女孩。
欺负小孩？
啊，我吗？
赵昭正想开口辩驳，但又回想了刚才自己的行为：
把人逼到墙角，是她做的。
训斥小孩，也是她做的。
拍姓名牌威胁对方，还是她做的。
好像，确实“欺负”了一下？
“也不算故意欺负的呀。”赵昭打着哈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什么叫不算故意？看着赵昭这副把事情轻轻揭过的态度，林以珂有些正义感使然的气愤，却又无话可说。
俩小孩已经走了，事情已经算解决了。
他垂眼看着地上的落叶，准备绕开赵昭继续去学校。
刚穿过赵昭身侧，林以珂的校服袖子就被拽住了。
“等一下，你有没有什么锋利一点的东西？指甲剪之类的。”赵昭突兀地发问。
什么意思？林以珂没懂为什么突然转到这个话题。
赵昭看林以珂痴愣的表情，干脆直接拽着他往一处偏僻的灌木丛走。
林以珂心下骇然，担心赵昭欺负完小孩，因为不爽他的打断，要把他拖到角落打一顿。
他有些抗拒地想要挣脱开赵昭抓着他手腕的右手，试了，没成功。
她这人手劲儿怎么这么大！
近一米八的林以珂被一个矮他半个头的姑娘死死钳制着往前走。
终于到了地方，赵昭松开手，蹲下身去拨开了灌木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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