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酒吧里的灯火亮了又暗,舞池中央人潮涌动。“滴答”一声轻响,红色的液体落下,溅起酒花。分不清是从哪杯酒里落下。
沈怡然一路寒暄着从人群中抽身,高跟鞋踩出凌乱的节奏。她自台阶缓步而上,远远地便望见女子凭栏而立,轻晃手中的红酒杯,在看楼下的喧嚣。
冷眼旁观。林大小姐这两年变化颇大,沈怡然见怪不怪。
“Waltz,跳吗?”
林虑侧眸,看向某位已经醉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酒鬼。
“不会。”她可没心情陪醉鬼跳舞。
沈怡然扶住栏杆,杯中酒已饮尽。
“好吧……”似乎带着遗憾。她看到林虑身边的高脚凳,抬手一指,“帮我把凳子递过来呗,谢了。”
林虑照做。沈怡然又问她,“那边凳子还有好多,怎么不搬一个坐下来啊?”
“我想站着。”林虑终于从栏杆边上直起身,“醉鬼不要话这么多。”
“……噢。”沈怡然唯一的优点是酒品好,醉了之后肯承认。听到林虑的话,竟也真的不说话了,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只是盯着自己的视线难以忽略。
林虑自觉不是很松快。二楼虽说看着没有一楼火热,却不必一楼凉。她将肩头搭着的西装外套一掀,给沈怡然披着,又把手中未喝的酒递给对方。
“赏你的,”她道,“喝吧,醉鬼。”
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视线被移开,林虑松了一口气,婷婷娉娉地走到楼梯口。
她今天穿了一件酒红色的鱼尾裙,设计精巧,点点暗纹隐匿其间,星芒坠于其上。身姿婀娜,本就穿得好看,何况这裙子还价值不菲——林夕托朋友专门定制的,那朋友在服设界颇为出名,市场价怕是能值七八位数。
这位堂姐接了林父的班之后倒也没忘记“老本行”,工作闲暇之余喜欢提笔做些珠宝设计,如今也算是一宝难求。
林夕送人礼物从来没有理由,随便捏一条已经是她耐心的极限。至于这条裙子……好像是她刚到明城时对方送的,本来说是恋爱礼物,后来得了消息又改口分手礼物。
分手么……她应该不算分手吧。
思绪戛然而止。
林虑今日也穿的是高跟鞋,她不疾不徐地从楼梯走下,绕过人群到吧台。
调酒师是个小姑娘,挽着丸子头,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其实拥有麒麟臂。见她过来,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林老板”。
林虑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沈怡然前两天喝醉之后才跟她八卦的,这小姑娘竟然还是个拉拉。
沈怡然这酒吧,此前一直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在林虑来之后光顾的人倒是渐渐多起来。沈老板百思不得其解,一开始还以为是玄学问题,后来无意间点进明大校园墙,没想到刷出她亲亲表姐的照片。
正是林虑。
论容貌,林大小姐绝对算得上是美人。而且是那种看一眼就让人记住的美。
和那个人的两个月朝夕相处,让她身上的这份明艳多了些“不识庐山真面目”的神秘,更加吸引……拉拉?
反正那条帖子下面疑似有很多拉言拉语。
沈老板终于明白了多的那些客人来自何处。为此还和林虑吐槽过,好好的一个酒吧被她这么一搞都要成拉吧了。
林虑当时单挑眉,“那我走?”
沈怡然顿怂,结局自然是彩虹屁挽留。
“林老板,你要调酒吗?”
林虑点头。两年的时间,够她学会许多,调酒是其中之一。
“那刚好我去休息一会儿,”小姑娘转了转手腕,“刚来点的人还不少,现在倒是告一段落。”
“行,”林虑看着眼前的诸多酒水,跃跃欲试,“有客人我再叫你。”
“谢谢老板。”小姑娘一个转身消失在后面休息室。
“一杯长岛冰茶。”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林虑侧坐在高脚凳上,顾影自怜般地笑了笑。都分开两年了,自己怎么还是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这么……真实。这么像。
可此时那个人分明应该在尚城,静候那场孤独的盛大的胜利。
她没有抬眼看来人,自顾自地曲腿,将一只脚搭在凳子的横木上,浅酌杯中酒,“长岛冰茶……度数可不低啊,调酒师在休息室,我帮你叫她?”
“你调吧。我不懂酒,喝起来都一样。”
该死的,怎么还是这么熟悉。
两年过去,林大小姐气性也见长。
林虑终于肯侧过头,抬眸看一看眼前人。她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副皮囊,说出口的话,说话的腔调、嗓音,竟与自己梦中那个人如此相似。
她本想说“不”,毕竟林大小姐可没这闲心给一个陌生人调酒。
可说出口的字硬生生拐了个弯——
“好。”她说。
盯着那张自己日思夜想、寝食难安、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脸时。
仿佛所有的坏脾气、所有的拒绝都无济于事。
两年过去,林大小姐的眼泪却没有丝毫变珍贵,依然颤颤巍巍地凝在眼角,将要坠落了。又或许,她的眼泪总是在面对这个人时廉价。
她说,“我给你调。”
从酒柜里一一拿出伏特加、白朗姆、龙舌兰和金酒,林虑熟练地取量,混合。
或许这便是所谓缘分吧,她在酒吧里点的第一杯酒便是这杯,学习调酒时头一个学会的也是它。
她很有心思地将配方里的君度橙酒换成白薄荷酒,这样酒里就多了一份薄荷的清冽,她想以此作为自己久别逢故人的一个小小庆祝。
无论这是不是梦。
调酒的过程中,她没敢抬头看来人。生怕方才只是自己忧思成疾,错认了人,生怕自己一抬眼,那人便消失了。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先例,甚至在第一年的前几个月常有发生。
那么,这一次,该是真的了吧?
“一杯长岛冰茶,慢用。”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起盛着酒水的杯子,手指白皙而细长,青经隐隐显露。
这双手林虑再熟悉不过了。
她曾见过这双手执笔在试卷上披荆斩棘、大杀四方,也曾见过这双手在低处侍弄花草、逗弄猫狗;她曾见过这双手于黑夜中映出光芒,也曾见过这双手在情深意浓之时,颤抖着攥住床单。
两年之前,她凭借这双手认出阔别八载的故人。那么今天,她凭借这双手确定眼前故人的虚实。
——这一切,当真不是梦。
她终于敢抬眸直视面前人的相貌。
从唇齿到鼻尖,从眼窝到眉心,视线一寸一寸摹过,像是替她吻过。
面前人抿了一口酒,倏然笑了。
幕前戏终于结束。
季常殷用和两年前一样的语气道:
“林老师,别来无恙。”
前戏之后,在无边的夜里,好戏终于开场。
林虑眼瞧着季常殷跟她打过招呼之后,手执着玻璃杯饮酒。她喝得极缓慢,仿佛不是酒吧里和故人的不期而遇,而是晨起与多年的老友饮茶。
好神奇,看着她淡然自若地举杯,好像心中的惶惶不安轻易被抚平。
“很好喝。”长久的一段沉默之后,季常殷终于再开口。
林虑不动声色地松一口气,“你喜欢就好,这杯酒我调的时候还做了一个小改动,就记我账上吧。当做……故人重逢的小礼物?”
“小改动?”季常殷挑眉,“是你在里面加了白薄荷酒?”
林虑没有料到她如此敏锐,惊讶之余很快察觉到不对,“你不是说不懂酒?”
有点小惊喜。
对于送礼者来说,最幸福莫过于自己潜心构造的小机关被发现,被称赞。
季常殷哂笑,“没骗你,我确实不懂酒。只是碰巧喝过,仅此而已。”
林虑不知道季常殷所说“碰巧喝过”是指长岛冰茶还是白薄荷酒,异或两者都有。她记忆中的季常殷是一个不喜饮酒的人,虽然家里放着几瓶,卧室的床边柜子里有,林虑知道。唯一一次是那夜自己喝醉了胡闹,竟拉着季常殷也喝了不少。
那次……不知道季常殷醉没醉,反倒是自己没等对方喝完先看得痴了。
不知道季常殷的酒量上限在哪里。至少目测眼前的人神色还很清明。她甚至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认识的白薄荷酒,什么时候品过长岛冰茶。
两年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就像现在的林虑也不再如那夜般沾酒就醉,可以面不改色地与其他人推杯换盏。如今的季常殷,好像更神秘,更迷人,更引人深究。
又或许,她从未弄懂过她。
“季老师,”林虑将手中水晶杯递至季常殷胸前,“尝一口吗?我刚调的。”
季常殷注意到杯壁很浅很浅的一枚唇印,“这杯酒……它叫什么?”潜意识里觉得它的名字应该从自己口中说出,她状似不经意间发问。
“名字啊……遗憾呢,暂时还没有。”林虑从高脚凳上站起,轻抚长发,“季老师要帮我取一个吗?”
季常殷用拇指和中指无名指拎起杯子,不动声色地在掌中转了半圈,将那枚唇印叠上自己的唇。
她缓慢而认真地抬腕,品味杯中酒——或许,那枚唇印。
林虑不作声看着她的动作。恍惚间似乎有一滴酒水洒落,沿着脖颈锁骨蜿蜒而下,落到那起伏的群山之中。
她今天穿了一件长大衣。毛料的,光是看着就很暖和。内搭是藏青衬衫和白色西装裤,在她身上穿出了一股清贵感,很帅。林虑这两年见了许多穿西装的人,她自己也时常需要穿,却穿不出季常殷的感觉 。
“抱歉啊林老师,可能要辜负你的期盼咯,”季常殷倏然抬眼看向林虑,视线交汇,“白喝你一口酒,却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她悠哉悠哉地将酒杯从唇边拿开,放在吧台上。林虑的视线跟着她的手,落在杯口那被含得凌乱的唇印上。
林虑笑着将剩下的酒饮尽,“没事,这杯酒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不过,作为回礼,也是赔罪,季老师愿不愿意接受我的邀约?”
“请问,我有拒绝的余地吗?”季常殷看着林虑从吧台内走出,将身上的毛呢大衣脱下来,给对方披上,“小心着凉。”
金贵的林大小姐,最是怕冷了。
林虑在明城也有自己的房产,虽不常住,也有人打扫着。
两个人都喝了酒,就不好再开车了。她叫了个代驾,将两个人一齐送到公寓。
明城在尚城北边,本来气温就低,何况还是冬日。
屋内的暖气很足。哪怕在落地窗边也不觉寒冷。
季常殷将人抵在窗前,“那么林老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什么?”林虑的发丝散落,仰头看她。
“你起的名字。”她将脸埋在林虑颈间。
林虑身体轻轻颤动,没有调酒时的冷,所谓神秘也被一层层剥开。
“别来无恙。”
季老师,别来无恙。
无奖竞猜:季老师的大衣什么颜色(???)
好吧我承认,其实是我想不出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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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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