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华带着“八仙”往林三爷爷的那块儿坟地去。那块地离村子不远,在南山一片平缓的坡地上。
自二十多年前买下这片地以后,林三爷爷就只栽了些树木。
他是个木匠,比起果树花树,倒不如这些榆槐柳柏来得便宜。
现在这大冬天里,多数的树木都落了叶,显出荒凉之感,只这柏树林里一片葱翠,好认得很。
林长华脑子里乱糟糟的,从胡半仙否了西山阳坡的那块地,到黎家舅爷突然登门,再到刚刚众人争执,一切的一切不过一个时辰。
只这一个时辰,就让他看尽了世间的冷暖,怪道二哥不爱同其他几房的人来往,却同林三爷爷关系更好些。
至亲至疏,看得哪里是身上流的血,看得是胸膛里的那颗心呐!
付杠头看林长华不怎么说话,只当他是把自己也当做了胡半仙一伙的人。
他有苦说不出。
胡半仙看风水的时候,他只以为不过是多宰林家一刀,只要这黑心钱他不沾,他就能昧着良心不言语。
可刚刚林长盛院子里上演的那一出,谁还看不出来?
定是那胡半仙许了什么人,给林家四房做局了!
而自己稀里糊涂地成了不仁不义的帮凶!
他心里怄气,也不说话。
他这人没什么出息,做“八仙”养活自己,平日却也为人仗义,谁家有事他能帮就帮,绝不是那起子无赖闲汉!
今天他为了不丢了兄弟们的活计,放纵胡半仙做局害了人,往后还有什么脸做“八仙”当杠头?
林长华选了一处略微开阔的空地,躬身请教付杠头,“付大哥,您看这里可有地方安葬我二哥?”
付杠头被他这般有礼的态度刺了心,林长华越是客气,他越是觉得羞愧。
他也不说话,只摆手招了招个拿着一包石灰年轻汉子来。
那汉子也不说话,把石灰捧着递过去。
付杠头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土壤树木,在心中定下大致方位轮廓,这才抓了一把石灰粉,边用脚步丈量边撒下石灰,在地上留下个长方形的框子。
“观山”过后,他站定,另几个“八仙”也站在付杠头的后边。
一个“八仙”拆了一直背着的包袱,把一个火盆,一个香炉,一把纸钱,一捆线香摆出来。
付杠头焚香烧纸,低声念道,“各路神明,山神土地,今日平安镇杏花村付宏为平安镇刘家村林长盛在此破土挖穴,多有惊扰,还请莫怪。”
其他几位八仙也默立了一会儿,待到付岗头田的纸钱烧尽了,各往火盆里添了一把纸钱。
之后付杠头在穴位正中心,挖下第一锹土,其他人才跟着正式开始挖穴。
“八仙”破土挖穴是不能多言的,好在他们做得多了,对流程熟悉得很,各自沿着画好的线挖掘。
林长华没有上前帮忙,这不是寻常人能做的。
比如挖掘时不能让影子落到穴里,也不能回头看穴,不能碰伤了谁。
诸如此类的忌讳,林长华就是有心帮他二哥挖穴,也只不过是帮倒忙。
“八仙”们行动很熟练,大致挖好了墓穴之后,付杠头拿着短柄的铁锹在墓穴四周及穴底修整整齐,让其更加规整,又把浮土碎石拿一个小篓清干净背出去。
如此便是挖好了穴,只等明天一早,抬棺下葬。
众人下山,林长华带着“八仙”往家里走。
行至路口,“八仙”们却停了脚步,付杠头冷不丁开口道,“林兄弟,你回吧,我们也回了。”
林长华不解,这请八仙是要管好酒好菜的,到了中午该吃饭了,怎么不往家去了?“付大哥……”
“林兄弟,今日的事对不住,我付宏没脸吃你家的酒菜,咱们明日再见。”
林长华长叹一口气,“付大哥!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是不懂风水,可我也明白今日的事与您无关!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谁亏心害人谁来日偿还,与其余的人又有何干系!”
“林兄弟,不必再说……”
“付大哥!您若真是心中有愧,就更要跟我回去,咱们该办的事都办得干净敞亮,如此才是真正的大义啊!”
王柏在林长盛家附近看了好半天,直等到林长红等人离开,才撒丫子往家去找他爹去了。
王有福和王有财正商量着一会儿去林长盛家祭拜的事,突然见王柏急急跑回来,没喘匀气儿就道,“爹!黎家舅爷……来了,两边人……打起来!”
什么!
黎家和林家打争起来了?!
四房的两方亲家打起来,还能是小事?
这里是林家的村子,林家人多势众,黎家来祭拜能来几个人?
黎家定是要吃亏的!
王有福当即道,“有财,咱们也带着家伙去!”
王柏忙拦了道,“爹……爹……没打……没打!”
“不是你刚刚说的打起来了?”王有福问。
王柏喘匀了气儿,终于把话说全了,“两边人差点打起来了”
王有福气得直打这孩子两拳,“传个话都传不利索,你快说说,怎么回事?”
王柏这才把黎家舅爷怎么想进村怎么进家怎么进灵堂,林长锦怎么同林家其他几房人争执起来,黎家舅爷怎么撑腰,林三爷爷怎么着把林长盛安置了的都说了。
王有福和王有财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么热闹?就这么一会儿能闹成了这样?
王有福本以为林长盛铁定是要埋在西山林地里,现在倒是埋在了村边南山那边,如果往后林家四房的人都埋在那,王清肯定也会埋在那了。
那块儿地好啊!离他家的坟地近!
王清和埋在自家也差不多了。
他和王有财大喜,王柏觉得很是奇怪,“爹,你为啥这么高兴?”
俩人立刻收敛了神色,“哪里高兴了,快去把你哥叫回来,这都快中午了,咱们也该去祭拜了。”
王家的人来得最晚,等到了林长盛家,已有不少村里的人家三三两两来祭拜了。
林长锦等人知道他们比谁都有心,也并不会怪罪他们,陪同着他们祭拜上香,这才送了人走了。
林长华带着“八仙”回来了,丧礼等到这会儿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人来。
林长繁又去林三爷爷把陶家的舅舅们请回来招待。
至于林富贵,如果不是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林长繁管都不管他。
林富贵自在林三爷爷家受够了那锯子的苦,这回再来老实了许多,只捆了手也不挣扎。
林长繁牵着他,回了林长盛家。
这样的场合,本该是林家族长或是林二爷爷、林五爷爷这样的血亲长辈来坐主位招待宾客,林长锦几人作副陪。
林三爷爷不肯坐主位,他是林家的义子,后来是义叔,义爷爷,是个外人,他并不在乎那些虚礼,直往客人的位置坐。
黎家舅爷同他拉扯,两个老人都倔的厉害。
灵堂里的林小雨听见了,起身走出来,对着林三爷爷磕了个头,“三爷爷,您就坐吧,我爹之前就说过,要我以后给您养老送终,我答应过他,今天的事,更是要报答您,往我把您当亲爷爷,同我爷爷一般地侍奉您!”
“你说的什么话,我不为这个!”林三爷爷不肯接受。
他脾气古怪,不爱与人过多来往,就是以前,也是林长盛热脸贴着他的冷屁股,一趟趟往他那跑。
林小雨跪得笔直,“我知道您是为了您的理!您的义!可人在做天在看,我也有我的理,我的义。”
黎家舅爷狠推了林三爷爷一下,气道,“你倔什么!你这硬脾气,只会硌疼了自己人,从前长盛,现在是小雨,你干干净净的,倒是欺负了别人了!”
林小雨抬头看着那个一个人守着一方小天地的林三爷爷,坚定地说,“三爷爷,这事不用您点头,我只做我的,今天就是告诉您一声。”
林小雨不是来劝的,她是来告诉林三爷爷她的心意的。
以前她只觉得林三爷爷神秘又倔强,像是新闻里身怀绝技的大侠,今日她真地觉得林三爷爷就是一位大侠。
他送棺材,送牌位,送坟地,把能给的都给了。
这些不是什么用来装点的,是实打实地急需要的东西,是雪中送炭,这样的情义这样的做派,不是大侠又是什么?
这几天她磕了多少个头,有些是礼,有些是情,受的人心里都明白着呢。
黎家舅爷过去把林小雨拉起来,“好孩子,好孩子啊。”
林三爷爷也十分动容,被林长锦顺势按在了主位上。
林长锦兄弟几人何尝不是呢?
林四爷爷走的时候特意把几个儿子叫到床前,让他们以后侍奉林三爷爷百年。
他们当时应了,可是时间久了,做得并不好。
林三爷爷冷脸几次,他们就不愿意往跟前凑了,虽然年节里还会送东西过去,也想着以后帮着办了林三爷爷的后事,可是心里的热乎劲儿没有。
可这两天,他们的心是忽凉忽热的,人情冷暖竟是尝了个遍。
林长锦几人想着,往后林三爷爷就是他们的半个爹,他们要孝顺他,报答他才是。
这话也不必说,不用林三爷爷点头,他们只做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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