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青出了屋子,绷着脸坐在院子里。
林三爷爷看不上他那副端得像个县太爷的样子,是瞧也不瞧一眼地说,“我今儿来还是为了长盛的事。”
林长青木着脸,不说话。
“你应当也知道了,长盛他明天埋我那去。”
林长青还是不说话。
“林家族里的人,明天一早的,都去,齐齐整整的,谁也别躲。”
你可真敢想!
齐齐整整?一个不少?
四房里昨天放了话要分家,明天族里还要给四房的人送葬?
你昨日刚打了我,我明天还要巴巴地跑去帮忙?
“三叔,族里的事哪里是我一人说的算的?不说长锦要不要族人去,二房那边也不听我的啊。”林长青意有所指。
他就不信林长锦能接受林富贵去送葬!
一旁的林富贵眼珠子滴溜溜得转,明天送葬,他混在林家的队伍里,也就算是林家的人了!
林三爷爷看着怀里的婴儿道,“我的意思是,林富贵的事往后再说,要是二房真有心认回来,二房屋里自商量去。”
这是把林富贵给排外边了。
往后再说?不就是不想给林长盛的葬礼添话头吗?
这几天都闹成这样了,林三爷爷还护着四房。
送棺材!牌位!坟地!现在还帮着四房赶了林富贵去!
林三爷爷何时和四房这么亲近了?他怎么偏偏就对四房这么大方!
林长青咬着牙,忍了好半天,到底是蹦出来了那句,“三叔,你这是为了长盛,打林家的脸啊!”
林三爷爷这才看了眼林长青。
他年轻刚来平安镇时林长青刚出生,他还来吃了满月酒。
几十年过去了,林长青已有儿孙,成了林家的族长。
“你觉得我完全是为了长盛?”林三爷爷斥道,“一天了!你还是没想明白!你要真想护着林家的脸面,就应该帮着四房办事!而不是想着拆台!”
“你当我看不出来?四房看不出来?那西山林地是不是你给坏的事?那片的风水不好?旁边还有李家、梁家的坟地,怎么就那片风水不好?你也不怕村里的人听了笑话!”
“你爹!你爷爷!要是活着都要被你气死!”
林长青听不得这样的话,当即怒道,“我爹?我爷爷?他们要真活着,我还能被打成这样?二叔不尊重,弄来了这么个无赖!我是个晚辈!我能说他什么!三叔你也不疼我,你只想着别人,怎么不想想我的难处!我的苦衷!”
“苦衷?难处?谁没有苦衷难处了?谁没有委屈不公了?长青!你是族长啊!你知道你肩上的担子吗?族里尊重你,村里高看你,是为了什么?凭什么你比别人早爬出来就是族长?你得要别人信服你啊!”林三爷爷痛心疾首。
他以前只当林长青是一时糊涂,现在看来他是从来没有认清自己!
“我就是比别人早爬出来!我就是族长!”林长青梗着脖子道。
林三爷爷摇头道,“族长?有族才有长。这样下去林家要分家的何止是四房?二房、五房都看着呢!”
林长青心想,分就分了。他是大房长子嫡孙,儿孙多,又能做主把大头划给自家,往后再不管那些闲事。
“分了家,就是各管各的,你得了清净便宜,可有想过往后如何在村里行走?林家吃亏的时候事事排到最前,吃肉的时候又排到最后头!你们嫌四房人丁少,怎么不想想村里会不会嫌你家的人手少!”
一直低头听着不敢插话的林成梁忙给他爹圆,“三爷爷,林家何时说要分家 ?您冤枉我爹了。这分家的话只是长锦叔一时生气说出来的,族里没人当真。今儿族里不是都去了?”
“我和我爹身上有伤,怕冲撞了长盛叔,这才没去,明天一早,我爹就带着族里的人一起送长盛叔。”
要说起大房里自始至终坚决不想分家的,唯有林成梁。
他是他爹的大儿子,是正儿八经的下一个族长。自小他在兄弟间就做领头的,分了家他岂不是啥也不是了?
他同意把四房划出去,可坚决不同意林家彻底分家。
林三爷爷问,“没当真?你们都没当真?没当真怎么会闹成现在这样?”
林成梁往林富贵那看一眼道,“还不是……闹的!求三爷爷也疼疼我爹疼疼我,我们也难办得很……”
林三爷爷看了看怀里睡着的婴儿,想起他从前也这么抱过林长青,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明一早,该来的都来,给四房留脸面就是给林家留脸面。”林三爷爷叹息一声,把手里牵着的绳子撂开,抱着的孩子往林成梁怀里一塞,扭头走了。
林成梁虽然有了孩子做了爹,可他哪里抱过孩子?更不想抱林富贵的孩子,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放在石桌上。
好在孩子睡得熟,没醒。
林富贵也只顾着自己想事情,动也不动。
林长青恨他恨得牙痒痒,“往后别来我跟前晃,不然我也把你绑了!”
他们现在到底没有理由绑着人,林成梁给林富贵解了绳子,让他抱着孩子走了。
两父子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一直到晚上天黑了,林长青才让林成栋往二房和五房跑一趟。明天一早,一个都不能少,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去送。
林三爷爷一路大踏步地往林长盛家去。
明天就要下葬了,今日一定要为林长盛完成“大殓”。
所谓“大殓”,就是在人走后第二天将其安置在棺材里,为正式的下葬做准备。
付杠头等“八仙”,虽然被林长华强拉着吃了午饭,可到底是过不去心里的坎,无脸见逝者林长盛。
好在林三爷爷是个木匠,做棺材又见多了生死,知晓流程。
“大殓”要在第二日下午完成,林三爷爷掐着时候回了林长盛家。
此时,林大伯娘和林三婶子刚赶出来要用的褥子,正查看还有没有缺失的东西。
林三爷爷看过后道,“可以开始了。”
陶家的几个舅舅,黎家舅爷,王家兄弟也都来了。
林长锦几兄弟把院子里的棺材抬到灵堂里,又把棺材打开。
屋子里门窗紧闭,林小雨几个孩子跪在一旁,婶娘们立在一处。
林三爷爷在棺材里铺上一层草木灰碎木屑,这才把那黄色褥子仔细铺在棺材里。
林长锦几人看了好一会儿林长盛,才各自小心抱着他的头腰腿,将其妥帖的移到棺材里。
林三爷爷又将白色褥子铺上去,均匀的又撒了草木灰,在空隙处塞了许多石灰包,将林长盛的遗体牢牢固定了。
林长锦招手把林小雨、林大志叫到跟前,两人一个往林长盛嘴里放了米粒,一个塞了铜钱。
这是含口,愿林长盛以后不饿不穷不受罪,来生富贵平安顺遂。
就要合棺时,林小雨把身上的一个小荷包解了下来。
那是她娘的遗物,里面装着她娘桃花的一缕头发,是当年她爹留下来给林小雨做念想的。
林小雨忍着眼泪,把那荷包放到里面,心道,“爹,女儿不孝,现在还不能让您和娘葬在一处。”
林三爷爷让众人合力合棺,只留了一个缝隙,棺盖虚掩在棺材上,好让人有机会再看看林长盛。
灵床撤下,装着林长盛的棺材移到灵堂正中央,纸钱烧了一夜,长明灯点了一夜。
第三日,天还未有光亮,林大伯娘林三婶子,将准备好的猪头、整鸡、整鱼供在灵前。
林小雨、林大志等子侄给林长盛磕头、哭别,请他享用这餐。
响器班子和“八仙”也到了,在院子里候着。
林三爷爷让林长锦把棺盖打开一些,拿着一碗清水沾湿棉帕,一边帮林长盛“净面”,一边道,“开眼光,看明堂;开耳光,听八方;开鼻光,闻供香;开口光,吃牛羊!”
林小雨扑过去看着她爹,眼泪又大颗大颗得掉下来。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哭得厉害。
林三爷爷见外头有了光亮,知道时间到了,高声道,“盖棺!”
林大伯娘拉着林小雨退了几步,院子里的“八仙”这才进了灵堂把棺材合了。
林长锦扶着棺材钉子,林三爷爷“铛铛铛”敲了三下,提醒林长盛的魂魄可以上路了。
八仙把其余的“寿钉”一一敲进棺材里,将棺材死死钉住。
如此正式合了棺,亲人再也见不到亡人了。
林小雨哭得厉害,其余的人也都哭得伤心。
林长青带着林家各房的人来了,王家兄弟也带着家里人站在院子里。
一时间林长盛的院子里呜呜咽咽站满了人。
寻常人家,一生有三件大事,生,婚,死。
林长盛出生时家里穷,只往亲近的人家里送了喜蛋。成婚时又没办婚礼,亲友乡邻只能事后来贺。
到了走的时候,风波不断,人心各异,但到底是都来了。
灵桌撤下,付杠头检查了龙杠同棺材绑得结实,对着林三爷爷点点头。
林三爷爷看了看外头,喊道,“时辰到!起灵!”
林小雨早被林长锦塞了那个烧了三天的火盆,她将其高高举起,狠狠摔在地上。
瓦盆应声碎裂!
林小雨手持灵幡,引着队伍,走在最前头。
林大志、林二勇、林大山、林芳露四人跟在后面,低头痛哭。
“八仙”迈着整齐的步子,抬棺跟随。
响器班子使出全身的力气吹奏丧曲。
林大婶子,林三婶子互相扶着一路哭喊。
林长锦等其余汉子跟在后头,王家林家也随着一路走。
纸钱撒了一路,行至林长华家门口,林小婶子到底是披麻跪在了院子里,送了林长盛一程。
村子里各家或是出来跟着哭走一段,或是在路口烧了纸钱祭拜。
林小雨带着林家四房的孩子们给送行的乡亲们磕头谢孝,邻居友人再不可送了。
林小雨引着队伍继续走,走到那定好的穴位前。
“八仙”抬着棺材将其缓缓放入墓穴,林三爷爷,高声念道,“孝女添土!”
林小雨往里添了第一把土,之后来送的亲人都往里添了土。
都添罢了,付杠头才带着八仙拿着铁锹把穴填了,又仔细地规整出坟头。
林小雨强撑着,把一直捧着的灵幡插在坟头。
各人也将拿的纸马等物堆在一起烧了。
火苗熄灭了,林三爷爷高声喊道,““林公长盛,安居吉宅,福荫后代,永享安宁——”
一直吹奏的响器班子也一曲终了。
丧礼结束,生死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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