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浅青色圆领袍的女子,此刻双目发直,嘴唇微张,瞳孔震颤。整个人失魂落魄,眼里没了光亮,暗淡一片。
顾九麻木地收回扒在门边的手,转身,拖着千斤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恍若行尸走肉般往玉床方向走去。
行至床沿,被拦住前行的步伐,顾九低头看向自己的脚。
那双藕荷色的鞋子,做工精良,款式新颖,不短不长,穿在她脚上正好合适服帖,恰到好处。
可顾九却似看到豺狼虎豹,好似脚下踩着的不是舒适的鞋子,而是烧红的烙铁,将皮肉烤得通红滋滋作响。
她立刻应激似的将脚上那双刺绣鞋子甩掉,跳上玉床,用天蚕丝被子将自己兜住。
那两只鞋子在空中划过两条弧线,一左一右,一前一后,落在地上。
连同她嘴里喃喃自语的‘疯了,疯了,疯了’,一同在这间幽静典雅的屋内响起。
顾九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全身精力似被抽空,没了灵魂。刚才发生的事情,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回味,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碾碎。
这个世界好癫狂。
宿敌给她洗袜子???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早已化为一堆白骨,现在的这一切是否只是梦境,是这个梦将她死后游荡的魂魄困住了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吧,绝对是这样的吧……
是吧,是这样没错吧。
不然那个光风霁月,万人敬仰的玄天宗少宗主——沈朔,怎么会给她洗袜子!这一切都是假的对吧,都是自己太累后的幻想对吧。
哈哈哈,应该是这样的吧。
什么临死前亲了宿敌,被宿敌强行救活,当着众人的面将她带走,玩什么我和宿敌成婚了的游戏,什么调动宿敌情绪的心魔……
都是假的吧。
太累了,肯定是因为自己太累了才会被这个梦困住。
睡觉,睡一觉就会好了。
醒来之后,她应该在自己的云雾山庄中,做那个修真界人人喊打的妖女;亦或者化为一缕孤魂,随便在什么阴暗潮湿的角落飘荡。
无论什么都好,总之只要别在宿敌房间醒来,其他的不管什么情况,她都能接受。
顾九双目紧闭,虔诚地祈求这一切如她所想,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直至那声——
“鞋子别乱放。”
她绝对不可能听错的,独属于那位宿敌的声音,与识海中那句‘成功调动宿敌情绪, 2分,灵脉可恢复度:0.97%,奖励已发放请及时查收’。
二者同时响起,直截了当地撕破她的幻想。
顾九欲哭无泪,不是梦,是事实。
她真的亲了宿敌,也真的被宿敌救活了,也确确实实被关在宿敌房中。那个调动宿敌情绪的心魔也是真实存在的。刚才那位宿敌也真的给她洗袜子了。
啊!!!!!!!!
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犯贱亲那一下啊!!!
现在是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吧,你这个自私冷漠无情的女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顾九懊恼得肝脑涂地,跪坐在玉床之上,双臂垂在两侧,仰头欲哭。
心中忏悔道:‘沈叔叔,我有罪,我对不起你,真的很抱歉。但是你家少宗主这次好像是真的疯了,彻底没救了。’
刚才的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位宿敌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自己的每一个反应。此刻一遍又一遍反复侵入顾九的意识,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
她越懊悔,越痛苦,那些画面就记得越清楚。她越想忘,越想逃,那些记忆就钻得更深入。
每当她以为自己能忘记之时,一些零星碎片便会突然袭来,瞬间将当时的画面重新在脑海中放映一遍。一次又一次,早就深入骨髓了,除非伤筋动骨,否则永远也剔不干净了。
就在顾九猜测怀疑那人是否真的是沈朔,陷入无止境的懊悔怪圈之中。甚至对刚才因自己乱丢鞋,惹得宿敌生气,心魔播报加了两分都毫无反应时。
那位宿敌端着一白瓷碗,于暖玉床边站立,将碗送到她面前。
白瓷温润细腻,釉色通透清新。
那人将顾九从被子里捉出来,言简意赅:“喝了。”
那白瓷碗内盛着黑色液体,此刻冒着热气体,细嗅之下有股中药味。
顾九:……
话说她能换种死法吗?
虽说她罪孽深重,死前作了这么一出,把沈朔给逼疯了。但是重新死的话,能不喝毒药吗?
听说喝了毒药死的人,死后七窍流血,浑身发绀非常难看。能不能让她死得更体面一点,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她还想长现在的模样。
于是顾九看看碗里那毒药,又抬头看看那位宿敌的脸色。视线在毒药与宿敌脸色之间来回切换,没个着落。
许久,顾九将目光落在那碗黑不溜秋儿的毒药上,试探性地向沈朔问道:“一定要喝吗?”
沈朔不语,依旧抬着那碗毒药,站她面前不动,答案不言而喻。
顾九的求生欲还不肯放弃,又再次开口道:“看着黑不溜秋的,肯定很苦吧?我讨厌喝苦的东西,沈郎把它端走吧,叫人看着心烦。”
“不苦。”
那人仍然不依不饶将那毒药递到她面前,只简单应了两字。
怎么可能不苦!就没听说过不苦的毒药,都要我死了,还在诓骗我。
但此刻她处在弱势一方,这骂人的话没说出口,怕这人直接掰开她的嘴强行灌进去,逼迫她喝。若是闹得那样难看,反正都是死,还不如自己接过来喝了,不至于那么狼狈。
顾九抬头看向面前这人仍旧保持着,将这毒药递给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要改变的意思。
她算是知晓,这碗毒药自己今天是逃不掉了。于是,提出自己的最后一个要求。
“我不喝热的,只喝冰的。”
“不可”
那人直接了当地拒绝了,回道:
“养身体。”
都要死了还养什么身体!毒药都端在面前了还装什么假惺惺。
“我不管,今天我只喝冰的,热的是不可能喝一点的。”死前就这么一个要求都不给满足,又不是什么离谱的要求,再简单不过,连这都不同意,还指望她能自觉去死?
不听!
做梦去吧。
“不给我喝冰的,那我就不喝了。”顾九放下狠话,便将头侧向一遍,不再看宿敌一眼。
‘成功调动宿敌情绪, 3,灵脉恢复值:1%’
听到心魔的播报,顾九没理会宿敌,转而向自己体内探查去。
稀碎的灵脉团中,此刻站着一根半寸豆芽苗粗细的灵脉,正在辛勤地吸收并转化着空气中的灵气。
顾九眉间扬起喜悦欣慰之色,自己的灵脉真的在不断恢复中,这次的灵脉比之前的头发丝粗细和双股麻绳粗细的灵脉都要强壮,吸收和处理灵气的能力也是之前那两种灵脉所不能比拟的。
就是可惜了。
不能再看到其他灵脉一同恢复如初的那一天了。现在应该就是自己灵脉破损以来,恢复得最好的状态了。
唉……
收回意识,顾九抬头看向面前的宿敌。
那人此刻垂眸不语,浓密鸦羽在眼尾处落下一片阴影。察觉到她目光,顺势看去。
二人目光相接,顾九却也不躲不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丝毫不肯退步,坦荡地对上他的目光,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良久,那人深邃眼眸蒙上一层阴翳,低头叹气,算是妥协。
只见沈朔闭眼,嘴中默念,须臾,便自他指尖中引出一丝灵力。那道灵力呈蓝白色,带着寒气,萦绕着瓷白碗身一圈。
不过须臾,碗中的黑色液体便不再向外冒着热气,而是结着一层薄冰。
沈朔将勺子轻轻一敲,那层薄冰便碎裂,跌落进液体中,递给床上那人。
“冷了。”
知晓自己再无他法的顾九,临死前发出最后一问:“喝了我会死得很痛苦吗?”
闻言,宿敌大概是没料想到她竟说得如此直白,蹙眉瞪了她一眼,下最后通牒道:“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听得识海中传来的‘成功调动宿敌情绪, 5分,灵脉恢复值:1.05%。’
顾九冷哼一声:你都要来毒死我了还要我自己喝!
思及此顾九抱手,耀武扬威地朝沈朔抬着下巴,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你喂我。”
本以为他至少会如刚才那样瞪自己一眼,至少也会骂上一句麻烦。却没想到那位宿敌却只是简单点头,说了句好,便坐在床边,拿着碗像之前喂饭那样,喂自己毒药。
顾九慷慨赴死,咽下白瓷汤勺里的毒药,在等待着痛苦袭来,死亡降临之前,一瞬不移地观察着沈朔的神色。
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没听到心魔的播报,甚至连身体上的痛苦也没有体会到。
倒是觉得——
这毒怎么有点像消食用的酸梅汤,酸酸甜甜的还怪好喝的呢。
一碗见底,丝丝甜味在舌尖不断回味,未感觉到痛苦,反倒是先前因为吃得太多而积食难受的腹部,此刻舒缓了不少。
顾九砸吧着嘴,看向正在收拾碗碟的沈朔,道:“还有吗,这还怪好喝的呢。”
闻言,沈朔手上整理的动作一顿,白她一眼,淡淡道:“没听说过谁还问毒药要第二碗的。”
顾九立即辩解,语气有些没底气,“我这不是怕效果不好嘛,多喝几碗总归是更保险一点的。”
沈朔没再回答,而是将收拾好的碗碟放在一旁的桌上。
净手,擦干。
站在劫后余生,脸上挂着笑意的顾九面前。
“把衣服脱了,躺着”
脸上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顾九闻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他说什么来着?
把什么脱了?
嗯?
他说把什么脱了来着!!!!!
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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