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几人回到宗祠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耳中听见扑簌簌的细微声响，许瀛才发觉，天空中又飘下了那种灰白色的飞絮。
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自己正打着伞，站在中央。
许瀛试图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无果，目光看向身旁的宋飞舟，抬起了手。
在宋飞舟疑惑茫然的注视下，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疼吗？”许瀛面无表情问。
宋飞舟捂着脸，难以置信：“当然疼。”
居然不是在做梦啊。许瀛搓了搓手，掌心的疼痛非常真实，提醒他这与前两次看到鬼的状况并不同。
“我们怎么出来了？”
“是你说要出来看看，找找其他线索。”宋飞舟脸上露出些许委屈的表情。
许瀛觉得宋飞舟那么大的个子，成天摆一张狗脸，实在违和。干脆别过脸去不看他：“哦……那继续走走吧。”
围屋很大，许瀛与宋飞舟沿着夯土墙，一边丈量距离，一边在脑海中构建地图，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
与之相对的，围屋内居住人口却少得可怜。
一路走来，只零星看到四五个暮气沉沉的人。
黄土色的脸上长着一张干裂的嘴，唇色异常鲜红，有种病态感。眼窝深深凹陷进去，青黑如墨，从远处看，几乎就像只蒙了一层皮的骷髅。
宋飞舟尝试搭话，那些人无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就像食腐动物看见了尸体，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怎么样？”
“和之前那些人一样，让我给他肉才肯回答。”
许瀛有些烦躁。
无论宋飞舟问什么问题，这里的人都只会重复“给我肉我就告诉你”“你有肉吗”“我太饿了，要吃肉”。
简直是一群饿死鬼投胎。许瀛无语地想。
正准备往中心区域走走，忽然目光中一簇鲜亮的红色火焰跳动，从街道转角直扑向两人。
“小心！”
在许瀛发声的同时，宋飞舟已经挡在了他身前。
“呀——啊！”属于少女的惊叫声响起。
胡美娇心想这下完蛋了，屁股铁定得摔青，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被一双粗壮的臂膀稳稳扶着。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修剪整齐的黑色短发，又粗又笔直的眉毛下，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彩鲜艳的崭新衣裳，身上散发出一股有别于沐浴露、香皂的高级气味。
一看就是城里来的人！
“你怎么样？没事吧？”宋飞舟很绅士地松开了手，语气中带着关心。
“没事没事，应该是我要说谢谢才对。诶，你们不是胡家人，是族长请来帮忙祭祀的吧？”胡美娇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发现，和她说话的男人竟然长得这么高。
简直像一尊门神！
许瀛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少女和其他人不同，表情灵动，思维活跃，甚至主动对两人的身份进行猜测。
眼中不由自主泛起精光：“对啊。说起祭祀，我们有很多东西都不懂，你可以帮一下我们吗？”
直到许瀛开口，胡美娇才注意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天呐……这个男人也太帅了吧！简直可以媲美日历画报上那些明星！
城里人都长得这么好看的吗呜呜，她好羡慕，她也想去城里打工，跟城里男人结婚。
“我其实也不太懂啦，我以前只是帮忙打杂，但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胡美娇害羞地抬起手，把手背贴在脸上。
“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你？”许瀛用伪装出来的温柔声线说。
胡美娇眼神飘忽，不敢看许瀛，轻声说：“我叫胡美娇。”
许瀛有点不爽。
怎么个意思？明明是自己在跟胡美娇说话，她一直看着宋飞舟干嘛。
许瀛不知道的是，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对胡美娇这个正直青春期的小女生来说，实在杀伤力很强，不敢直视，生怕多看一眼就要脸红。
还是宋飞舟好，长得老实巴交的，看着他只会想起自己爸爸，令人安心。
算了，没必要跟小姑娘生气。许瀛压下心头的不爽，继续说：“我姓许……”然后许瀛莫名被难住了。
让刚认识的小女孩叫自己全名，怪怪的。
叫许哥？有点社会。
许少爷？……恶心。
许瀛还在思考，就听到胡美娇甜甜地叫了一声。
“许大哥！”
很好，很朴实。就许大哥吧。
两人陪着胡美娇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确定已经赢得小妹妹的信任后，许瀛单刀直入地问：“你知不知道，大合祭具体要做些什么？”
胡美娇点点头，眼珠往上转，掰着手指头数：“挂灯笼，刷红漆，把祭品先给祖先，跪拜磕头，然后就可以分食祭品啦。”说起分食祭品，胡美娇没忍住咽了口水。
跟老婆婆说的大差不差。
许瀛还想再问些细节，但胡美娇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哎呀！我还得去给我姐姐送饭呢！”
说完，冲两人挥手告别，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许瀛嘴上不饶人地跟宋飞舟吐槽：“我要是他们，穷到吃不起肉的地步，应该会好好工作挣钱，而不是跪求祖宗保佑。”
宋飞舟一如既往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嗯了一声。
眼看天色不早了，许瀛打着伞，慢吞吞往回走，故意和宋飞舟拉开几步的距离。
飞絮落在宋飞舟身上，就跟落地一样瞬间消失不见，许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自从宋飞舟碰到了那些飞絮后，他身上就开始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宋飞舟，你身上是不是有味道？”
宋飞舟闻言停下脚步，在小臂处嗅了下，不信邪又抬起手，闻了一下大臂：“你是说汗味吗？昨天没洗澡。”
难道真是自己洁癖导致的错觉？
许瀛向前两步，抓住宋飞舟的衣领，凑近他颈边闻了下。
“呕！”
不是错觉，真的有股很恶心的味道！
许瀛被熏得直翻白眼，捂着肚子干呕，惊恐地连退好几步：“在你洗澡前，我们就先保持这个距离！”
说完许瀛捏紧鼻子，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宋飞舟跟在许瀛屁股后面，表情受伤，难以置信地嗅来嗅去，小声嘀咕：“真的不臭啊，到底哪里臭了……”
晨昏交界时，光影都显出一种不真实感。许瀛快步走进祠堂，迎面撞见惊悚的一幕。
王棋和唐棠在地上滚作一团，肥壮的手掌掐着女孩的脖子，另一只手正试图将刻刀插进白皙的脖颈里。唐棠整张脸都因缺氧而变得惨白，舌头长长地伸着，双手乱抓，发出力竭的气咳。
刀尖寒光闪过，清晰可见王棋眼底的疯狂之色，要不是谢瑶双手死死钳制住他，唐棠此刻恐怕已经活不成。
许瀛下意识就叫宋飞舟的名字。一阵风从身旁掠过，王棋的手臂被宋飞舟抓住，拎小鸡一样被甩了出去。
咚！
人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重响。
唐棠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惊惧地大口呼吸，谢瑶拼命搀扶起她，两人一起躲在宋飞舟身后。
宋飞舟那一下没有收着力，王棋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爬起来。许瀛以为他还会继续动手，却看到王棋眼神晦暗不明看了一眼在场的人，攥紧刻刀逃离。
等唐棠缓过来以后，许瀛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谢瑶脸上满是愤恨，抢先回答：“我们本来好好地在刻牌位，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扑过来打人！我被他推在地上，唐棠也差点被他杀死！”
厨房有打火机，几人转移过去点了炉灶，借着火光查看唐棠脖子上的伤口。乌青一片，十分吓人。
还好唐棠本身情绪稳定，缓过劲来，倒还反过来安慰谢瑶。许瀛叮嘱她们晚上一定要锁好门，有任何情况就大声呼救。
临走前唐棠从柴堆里找了两根又粗又长的木柴，说要把门从里面抵住。
宋飞舟说要烧点热水，让许瀛先回去。
回到住处二楼，许瀛特意看了眼王棋的房间，从门缝里并没透出光线。但刚才许瀛注意到，预留的窝头数量明显少了几个，也就是说王棋在离开祠堂后还去过厨房。
以王棋的性格，就算真闹崩了，他也不敢去其他地方溜达。
许瀛刚进屋没两分钟，就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叩门声。
那人特意用的指甲在门上轻点，只发出非常微末的声响。要不是周遭过于安静，许瀛根本不会注意到。
拉开门缝，就看到王棋浑身紧绷，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一边戒备地朝两个女生居住的房间瞟，一边推门：“让我进去，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许瀛错开身子，让王棋进来。
王棋刚一进来，就亮出藏在袖子里的雕刻刀，紧张地左顾右盼：“那个大个子呢？”
“你到底有什么事？”许瀛不悦皱眉。
“你相信我吗？”王棋紧盯着许瀛，握着刻刀的手不住颤抖，没等到许瀛的回答，他近乎急迫地替自己辩解，“你一定要相信我！那个长头发的女人有问题，我亲眼看见的！”
长头发的女人，指的明显是唐棠。
许瀛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当时觉得累，想闭上眼休息会儿，结果虚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她的影子上长出了一张嘴，伸长脖子，在短头发那个女人的影子上咬了一口！短头发那个女的毫无察觉！”
“我根本不是要杀她，我只是想杀她的影子！”
“没发现吗？她的反应很奇怪，她没有逃跑，而是拼命阻止我碰到她的影子，甚至宁可用自己的身体来挡！”
王棋一脸惊魂未定，说这些话时，头上一直在冒冷汗。
他的恐惧不是伪装，许瀛看得出来。
但许瀛只是歪头，冲王棋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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