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怎么不说话,嗯?”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巫岫觉得自己仿佛陷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漩涡里,无数湍急的暗流反复捶打着她的心脏,双腿好像已经支撑不住,身子摇摇晃晃,她凭着仅存的一丝力气强硬地命令自己不准倒下去,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像即将在水底失去意识的人在抓紧一棵救命的水草。

叶青峦一身黑衣,脖颈以下的皮肤几乎一寸也没有露出来,那双过去曾无数次鼓励安慰她的眼睛,此刻却固执地不肯看她。

“我让你说话!怎么,戴个上口罩帽子就以为我认不出来你了?你当我是什么?傻子是吗!”

巫岫拾起方才从他脸上硬扒下来的东西,用尽全身的力气再度往他面前一掷。

“不是喜欢躲着我吗?躲啊,走啊!既然已经想尽不让我找到你,又为什么要主动来见我?耍我很好玩吗?叶青峦,告诉我!”

她吼得嗓子发哑,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糊满双眼的热泪滚滚落下,烫得心口发疼。

“对不起。我想你了。”

良久,面前这尊枯瘦的雕塑终是翕动嘴唇,哽咽着抬起了头。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扬着羽毛球拍向她挥手的温柔少年,如今形貌大变,瘦得脱了相,眼窝深深地凹下去,嘴唇苍白如纸,原本乌黑茂密的头发因着化疗全掉了,只留下一点淡青色的茬儿。

即使已经听萧君颜简短地提过,但如此直观地看到他被疾病摧残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巫岫还是身子一晃,一时竟是连呼吸都痛起来,机械地张着嘴,却连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吓到了你吧,还是别看了。”

叶青峦朝她眨眨眼,勉强扯出个笑容。其实他早该明白,就算把自己包成个密不透风的粽子,巫岫还是能一眼看出他是谁。生命里刻骨铭心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就像那个暴雨天,自己照旧去银杏树下为她祈愿,只是途中偶然往坡下看了一眼,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瘦小身影就令他心神一颤。从山路下到坡底的那几秒是那么漫长,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臂和膝盖被尖利的树枝划破,汩汩地往外流着鲜血,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巫岫不能有事。

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他不断地哀求司机开快点、再开快点,怀里的巫岫气息微弱、手脚冰凉,任他再怎么呼唤也不应。泪水滴在她无名指的翡翠戒指上,他哭得不能自已,恍惚间想到,这也许是自己当年不告而别的报应吗?

可是,懦弱的是他,用可笑的办法逃避的也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巫岫呢?

原先的叶青峦早就死了,死在无常的命运里,然而,不管是过去和现在,他都始终爱她。

脚步挪动的声响将他拉回了现实。

叶青峦看见巫岫狠狠擦了一把眼泪,随后高高抬起手,带起的风令眼睫一颤,但他一步都没有后退。

这个巴掌是自己该受的,他欠她的。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降临,他愣怔地盯着巫岫抚过自己的侧脸,珍重而心疼地将泪痕揩去。时隔多年,她终于清醒地触碰到了他的温度。

这些年无穷无尽的思念和找寻,曾令她以为自己已经生出了恨。她设想过许多次,若是重逢,无论什么场景,她也只会看上他一眼,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可是当得知他患了绝症的那天起,她的心里就只剩下惶恐不安,直至如今相见,她才完全确定,自己从未、从未真正恨过他。

她宁愿叶青峦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在没有她的人生里过得幸福快乐,也不愿他受尽病痛早早逝去。他还那么年轻,他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很疼吧……生病,很疼吧。”

“嗯。”

他颤抖着点头,猛地伸手将她揽抱在怀里,把脸埋进她的肩窝里嚎啕大哭。

巫岫用力地搂紧他的脖颈,思绪飘飘荡荡地回到了和妈妈伍敏慧争夺戒指打得头破血流的那个晚上,在急诊室里,叶青峦看着她头上被缝住的伤口,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一双眼睛红了又红,不住地问她,“很疼吧……丢再多戒指也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

萧君颜在宿舍里登完本班新一期青年大学习完成率,又把英语演讲与辩论课的期末演讲稿精修优化了一下,实在是觉得眼累,便丢下电脑,走到阳台上去看那一小盆太阳花。

准确来说是一盆装着太阳花种子的泥,因为种子连芽都还没发。

前些天D大植物社团在食堂南侧的大空地上搞活动,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奇就奇在那社长是个难得一见的社牛,不知从哪搞来了路边两元店清仓时用的那种大喇叭,循环播放着一段语音。

“来来来,走过路过看一看啊,想不想亲手培育出一个新生命?想不想让自己的生活里多一抹芬芳?本社团今日在此免费赠送全套种花工具!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这种丢大脸的宣传手段效果斐然,引得一大批人都跑去左瞧右问的,萧君颜和唐芷秋也不例外,咬着巧乐兹冰棒就往里凑。

几个社员忙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个还是萧君颜的熟面孔,隔壁班的团支书陆筠。对方的刘海被汗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像商品包装上的条形码。

“想种什么花?”

她也看到了萧君颜,拍了拍碎花布围裙上沾着的土,手在半空划了个圆弧,像骄傲的富翁在展示自己的宝藏,笑道:“这些随便挑,都是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好种子。”

萧君颜眯起眼睛,将那些装着各形各色花种的小密封袋打量了个遍,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一片姹紫嫣红百花齐放的盛景,还是一旁的芷秋比较务实,“拿个最容易活的吧,实不相瞒,本宿舍已经达成养死两盆仙人掌、三盆多肉的成就了,都快成植物乱葬岗了。”

陆筠讶异地睁大眼睛,随即哈哈笑起来,拣出写着“太阳花”字样的袋子、营养土和小塑料盆一齐递给她们,“那就这个吧,希望你们宿舍以后每天都阳光灿烂。”

太阳花的种子是一个个细小的黑色扁球,倒一小把在手里,叫人无端想起街上卖糖炒栗子的老爷爷锅里的黑砂。萧君颜和唐芷秋按照种植卡片上的注意事项,一样样地执行完毕,浇水、播种、覆膜,可几天过去,依旧不见有幼苗发出来。问了陆筠,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也许它们是被宿舍里的煞气吓到了?

萧君颜屈起手指,在花盆边沿敲了敲,轻声道,“别害怕呀,我们可不是采花大盗,闷在土里不难受?好歹得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吧,不然你们这名字不是白起了……算了,当我没说吧,你们什么都没听到。”

小学做值日的时候,她也曾经这么对着教室植物角里濒死的芦荟这么碎碎念过,妄图用意念助力它起死回生,结果……适得其反,它第二天就死透了。

外面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响,萧君颜回头,看见唐芷秋提着包和星巴克的纸袋子走进来,漂亮的脸蛋上全是怒气,一副刚跟人干完仗的架势。

“这是怎么了?傻叉老师又针对你了?还是实验、作业遇到什么困难了?跟我说说,我帮你出出气。”

她撕开一颗海盐柠檬糖,笑眯眯地塞进芷秋嘴里,后者身上的火气略微降下来一点,含着糖、抱着手臂缓了好一会儿,才舔着干裂的嘴唇,含混道,“娟娟,以前我总听人说恋爱脑恋爱脑的,今天可算是让我见到个活的了。真是没救了。”

萧君颜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眉心一跳,“谁?”

“还能有谁”,芷秋把声音压低了点,往陈初露的方向努了努嘴,“初露呗。”

“让我猜猜,你看见她和林泓澈待在一块儿了,而且他们俩的样子根本不像分了手的,对吧?”

芷秋惊奇地睨了她一眼,而后下意识翘起大拇指:“神算子啊。我刚才去南门那边拿星冰乐和小蛋糕,一进去就看见她跟那个林泓澈在角落里牵手拥抱腻腻歪歪的,就差当场嘴一个了。一开始还没人看见我,后来她发现了,尴尬得连话都说不周溜了,林泓澈倒是嬉皮笑脸跟我挥手来着,可去他的吧,装货,要不是我还有点公德心,早就上去抽他了。”

萧君颜几乎能脑补出林泓澈那瘆人的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当初在西餐厅洗手池,他出言讽刺自己时,面上的微表情是可以直接被拉去演恐怖片的程度。

“好啦好啦,别动那么大火了。跟谁谈恋爱说到底是她自己的事,她既然愿意继续跟林泓澈谈着,随她去吧,我们别插手了。”

“可是真的很荒唐不是吗?说难听的,她现在都还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完全安全了,就这么随随便便原谅了那个烂人……”

“他烂不烂的,我们说了就算吗”,萧君颜轻声打断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甜甜,我和你,我们都只是外人而已。只要没触犯我们的利益,就不要再管了,否则小心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唐芷秋闻言,垂头沉默了半晌,终是挤出两个字,“算了。”

她是个仗义直言的性子,从来都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要她眼睁睁看着舍友兼朋友硬要和个人渣在一起,也是难为她了。

萧君颜拍拍她的肩,走出门去打水。滚烫的水流咕噜咕噜地往杯里灌,在杯壁上晕开大片的水雾。

她略一走神,就有一滴滚热的水落在了手背上。有点疼,不过不要紧。

她只是突然想到了萧月。

荔枝有话说:

巫岫和叶青峦那段,我写得时候也是哭得不行[爆哭]

种花确实是个技术活,好吧,我就没种活过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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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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