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颜姐姐,你要走了吗?”
小橘子怀里抱着亮蓝色的艾莎公主书包,把头上显眼的小黄帽摘下来,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捏着帽檐处崩了线的布料,忽地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萧君颜,眼睛雾蒙蒙的。
萧君颜顿了下,伸手把她脸上沾着的几缕碎发捋好,然后掏出柔湿巾给她擦汗,“是呀,姐姐也得去上学了。”
乔爷爷出意外后没两天就赶上了区小开学,宁奶奶一个人分身乏术,她就跟辅导员请了几天假,帮忙给小橘子处理新学年的各种杂事顺带接送,如今五六天过去了,学院里也马上要正式开课了,方才出门的时候她已经把行李搬上了车,等把小橘子送到医院,她就得和江确一起去赶高铁回禹仪。
那天晚上,急救室的灯一直亮到凌晨三点,乔爷爷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但至今依旧处在重度昏迷之中,全靠机器维持基本身体机能。住ICU一天就得花出去上万块钱,这对于祖孙三人原本就一般的经济条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宁奶奶的面容一天比一天愁苦憔悴,他们不是没想过借点钱给她应应急,可她坚决拒绝,表示没有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年轻人别来趟浑水了,她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
车子驶入医院停车场,副驾驶上的江确朝家里的司机摇了摇头,然后自己下来帮她们拉开了车门。小橘子仰起脸,乖巧地朝他道谢,“谢谢哥哥。”
江确笑着摸摸她的头,萧君颜则轻声道,“我送她过去就行。”
“好,那我在这等你。”
她牵着小橘子的手慢慢地往住院部的方向走,一阵风吹过来,似乎是有沙进了右眼,惹得她眼皮直跳。
她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把那天在禹仪偶遇了乔忆昔的事情告诉宁奶奶。为了这事,她不知道纠结了多久。
这些年乔忆昔杳无音讯,宁奶奶也对这个离经叛道的女儿讳莫如深,可她嘴上不说,心里又何尝不挂念自己年近四十才得来的宝贝独女。有一年中秋节,宁奶奶做了一堆不同口味的月饼,照例也给萧君颜送来了一些,只是当她转身时,上衣口袋里意外飘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褪了色的二寸证件照。
那上面赫然是乔忆昔的脸。
准确来说,是十几岁时,还带着点婴儿肥的乔忆昔的脸。
乘电梯到了四楼,她远远便瞧见宁奶奶正捧着钢化杯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小橘子奔过去抱住她的胳膊,撒着娇连声喊奶奶,还从书包里掏出得了满分的作业给她看。宁奶奶笑了一下,堆起的皱纹里满是悲凉。
萧君颜想说的话一时间全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颜颜,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们。”
趁着小橘子戴上耳机听英语课文的间隙,宁奶奶把她拉到窗台边,红着眼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宁奶奶……”
“我已经想好了,今天就把老头子转到普通病房去,至于还能挺多久,就看老天爷的意思吧。家里的存款没剩下多少了,我得替欢欢打算,她还小,以后读书生活要花的钱多着呢,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指不定哪天就两腿一蹬过去了,总不能再给她留一屁股债吧……”
说到这,她别过脸,喉头发出一阵压抑的呜咽,“本来、本来她就没有爸妈,如果老头子和我都去了,她可怎么办啊……”
萧君颜将指甲掐进掌心里,眉头皱了又皱,最终还是决定把遇见了乔忆昔这件事默默地埋在心里——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干什么呢?让宁奶奶知道自己的女儿又生了新的孩子?还是让她认清女儿明明活得好好的,却连父亲命悬一线都没有回来看上一眼的残酷事实?
只会再添愁绪。
她上前抱了宁奶奶一下,而后去揉了揉小橘子的脸蛋,便准备踏上离开的路。可是将将迈出一步,她的脚便像被牢牢钉在原地似的不动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拐角处走出来的那两个身影,恨不得用眼神在他们身上戳出无数个漆黑的孔洞。
那个挑染着金色短发、眼角缀着一点明晃晃泪痣的女人是乔忆昔,而站在她身边、被她亲昵地挽住臂弯的,是萧君颜八年未曾谋面的、生物学上的父亲,林广川。
——————
林广川和乔忆昔发展出了男女关系。
一时间,她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只觉得自己仿佛在观看世界上最不好笑的黑色幽默电影,嘴里一咳一咳地往外喷气,眉眼也因为这荒谬画面的冲击而皱成了最难看的模样。
小橘子见她一直没动,跑过来拉她的手,眨巴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越走越近的两个陌生人,“姐姐,你认识他们吗?怎么一直看他们呀?”
“哎!过来,我是你妈。”
乔忆昔在她们面前站定,而后将头发夸张地一甩,露出耳垂上叮叮当当的鎏金耳环,语带命令地朝小橘子喊了一句,同时伸出手指勾了勾,那样子仿佛在唤一只任她揉圆搓扁的宠物狗。
“我、我不认识你!我不过去!”
小橘子几乎从没被陌生人这么凶过,更别提对方上来就说自己是她自出生起就从没见过的妈妈。她生气地跺了下脚,闪身跳到萧君颜背后,手紧紧攥住她的衣摆,像是怕乔忆昔下一秒就化身电视新闻里的人贩子,把自己抢走卖掉。
见此情形,林广川扶了下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低头在乔忆昔耳畔说了句什么,她原本还面露怒意,听后硬是生生地挤出了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捏着嗓子道:“乖,到妈妈这来好吗?永……永……”
“她的名字是永欢,欢乐的欢,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话就先把嘴闭上吧。”
沉默半晌的萧君颜冷冷地开了口,嘴唇紧抿,周身的气场冷若冰霜。林广川转了下中指上的铂金戒指,目光扫过女儿熟悉又略显陌生的五官,温声开口,“颜颜。”
“别用你的脏嘴叫我!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她忽地暴走,对着林广川就吼叫起来,走廊上的人纷纷看了过来,方才被护士临时叫走的宁奶奶也在此刻返了回来,目光呆滞地在乔忆昔和林广川之间逡巡,最终停在他们两个人紧贴在一起的手臂上。
她向后踉跄了几步,随后冲过来扬起巴掌,狠狠地扇在了乔忆昔脸上,惹得后者发出一声极高分贝的尖叫。
这对亲生母女扭打在一起,宁奶奶虽然体型瘦小一些,但当年做知青时也是下地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力气自然是有的,只见她眼疾手快地薅住了女儿的头发,一边继续扇她一边掉眼泪,“你去找哪个男人不好啊,你找了他……你还要脸吗……”
乔忆昔所有的咒骂反驳全被尖锐的疼痛感撕碎,不得不跪坐在地上扭着身子去躲避雨点一样的击打,保安和几个围观的路人涌上来拉架,场面乱作一团。
小橘子下意识地想去帮自己的奶奶,结果险些被胡乱挣扎的乔忆昔一脚踹翻,吓得躲回了萧君颜身边。
而林广川,早在宁奶奶冲上来的那一刻便果断松开了身旁人的手,退到一旁安静地看着,看着乔忆昔歇斯底里,看着宁奶奶声泪俱下,自己则心安理得地当着一个畅快的看客。
薄情寡义,自私自利。
“欣赏够了吗?”
林广川转过头,眼中流露出一点无奈,虚伪的温和倒是丝毫不减,“颜颜,你就不能跟爸爸好好谈谈吗?”
她理都没理。
林广川却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过去的事情是爸爸做错了,可那说到底是我和你妈妈之间的事。你始终都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所有的一切最后不都是你的吗?你就和爸爸和好吧,爸爸送你出国留学,然后再进我的公司工作……”
他还敢提萧月,他怎么敢提萧月。
萧君颜真的想杀了他。
“颜颜!”
江确的声音忽地响起来,随后就见他急匆匆地朝她奔过来,浅蓝色的衣角伴着步伐翻飞。方才他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萧君颜出来,担心出了什么事就赶来看看,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糟糕。
“你来啦。”
萧君颜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扶住他递过来的、温暖干燥的手掌,倔强地把眼底的泪意逼了回去。
她可以哭,但绝不在林广川面前哭。
江确将她和小橘子一齐护在身后,触摸到她手心里那一片冰凉湿腻的冷汗,心头也跟着酸楚起来,咬着牙把目光转向了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定制衣裤,保养得宜,气质儒雅,轮廓与萧君颜一般无二,只有眼睛大不相同,他的眼睛乌沉沉的,乍看古井无波,可一旦与人对视,那股子带着高傲轻蔑的俯视感就怎么都藏不住了。
这些年江屹廷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江确也跟着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对人的面相也参透了一二,像眼前这位这样的,大概率就是个表面装君子背地里捅刀子的小人。
“你是我女儿的男朋友?”
林广川眉心微蹙。
江确懒懒地垂下眼皮,轻嗤一声,“关你屁事。”
“你什么态度啊?在家里爹妈没教过你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吗?”
林广川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逮着他就是一通输出。
他全当是疯狗在乱吠。
“对待贱人烂人我就是这么个态度,如果你看不惯那就去死,想喷粪就去厕所,再敢对我父母出言不敬的话别怪我动手。”
“颜颜,你就交了这么个……”
萧君颜往前走了一步,和江确站在一起,冷冷开口打断他,“我不管你来找我有什么目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别想跟我破冰。原来的那张银行卡我已经去注销了,你不用再给我一分钱,什么遗产工作谁爱要谁要。你这个管不住下半身的出轨脏男人离我远点儿!”
她特地把最后一句话的音量放到了最大,反正该觉得丢脸的人又不是自己。
周围响起嘁嘁喳喳的议论声,被自己的女儿在大庭广众下掀完了老底,林广川彻底动了气,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指节被捏得咯楞响,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再说,一把从旁边的椅子上薅起双颊高高肿起、还在流鼻血的乔忆昔就大步往外走。
乔忆昔完全没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脚上的鞋都甩掉了一只。
荔枝有话说:
从今天开始恢复隔日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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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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