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温聿依旧趁夜里无人时在城中探查,身形如鬼魅,那双紫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更显妖冶诡谲,所经之处,只见风动。
打更人嘴里吆喝着,却忽然感觉脖子上起了冷风,他缩了缩脖子,狐疑地看了赎罪空荡无人的大街一眼,寻思着这天还没入冬呢,怎的突然起风了。
温聿最后落在一屋上的瓦片上,他周身沐浴着月光,负手在后,静静地看着面前那栋宅院,只剩这处了,看来凤倾说的没错,这阮家,确实有些问题。
等了片刻,四周却始终安静,他微微蹙眉,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凤倾不出现,是想开了,还是想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聿终于失了耐性,他刚要动身跃进那宅邸,却忽然瞥见檐上淡淡的金光,这座院子竟设有符文,防的是谁不言而喻,温聿神色暗了暗,他顿住脚步,意味不明地吐出两个字:“慕渊。”
回到听雨轩,温聿轻巧地落地,瞥一眼旁边另外一间早已熄灯的屋子,他唇角微勾,轻轻推开自己那扇门,准备补个回笼觉。
又是日上三竿,温聿伸着懒腰推开门,眯着眼惬意地感受落入院中的阳光,突然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你倒是日日清闲,一睡便是半日。”
温聿闻声望去,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又变成了正常瞳色,他倚着旁边柱子,笑着对贺修晏说:“哪敢跟将军您比,公务繁忙,我可是伤患,多睡点好。”
贺修晏负手站在树下,微微挑眉,显然是不信,温聿叹口气朝他走去:“再说了,我这身份大概只能是被当成敌国探子的命运,我成日睡着,将军心也能安了不是?”
贺修晏看着温聿走到面前,他一字一句慢慢说着:“城外火势刚歇,城中夜间更夫难寐,你若当真如面上这般散漫,我倒是看走了眼。”
温聿眉间染上笑意,他似是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愉悦:“哈哈哈哈哈,将军,你愿意将我带进来,安然地将我放在你院里,明面上派人守着我,心里却明白,你拦不住我。”
贺修晏垂着眸子看他,温聿面上挂着笑,他走近了些,伸手拂过贺修晏的肩,指尖拈起一片落叶,他悠悠道:“我倒也是好奇,你不怕我,却处处防着我,可你到底有什么底气,敢将我明目张胆放在这里。”
贺修晏看着那片叶子轻飘飘落于地面,一阵风吹过,树梢上枝叶沙沙作响,他看着温聿始终含笑的眼睛,说:“我赌你不会。”
三年前,明明处于敌方阵营,眼见城中百姓困于恶疾,却愿意出手相助,宋淳风与他毫不相干,他却能数次救之于危难,而要说温聿当年得到了什么,贺修晏不知道,但温聿能在同被算计的情形下,不牵累他人,如此心性,别说是妖,就连自诩高贵的人类,恐怕万人中都难以找出一个来。
无论温聿此时回来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要留下他,这些年为了查清当年雍和宫真相,他四处奔波探查,可依旧捅不开最后一层窗户纸,而楚词清说过,温聿是关键,他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了。
贺修晏瞳色是浅的,里面的神色却很坚定,认真地注视一人时,仿佛有引力,温聿微微愣了片刻,随即笑得更加欢了,他揶揄道:“将军这般看着我,倒容易让人心生误会。”
贺修晏挑眉:“误会什么?”
温聿靠近了些,在他耳边轻声吐气:“以为将军垂涎我的美色啊。”
贺修晏眼睛微睁,他强忍着后退一步的冲动,看着笑得一脸狡诈的温聿,失声道:“你…”
距离太近,温聿看他脸上泛起了红晕,似是有些惊怒,温聿乐了,他摇摇头退后两步,有些落寞似地叹口气:“是我唐突了,将军见的美人没有上万也有上千,自是看不上我的姿色。”
贺修晏负在后的手微微捏紧了,不知道面前这人脑袋中装的都什么东西,他平缓了下呼吸,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正色道:“桑落城战事告一段落,以阮家为首的权贵设宴以表谢意,你和我一起去。”
温聿听到前面抚掌笑道:“鸿门宴啊”,听到后半句微微称奇:“我?”
贺修晏眼神很淡:“那就要看为什么阮家大公子要刻意在周洛谦面前提到我身边的红人了,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温聿一脸无辜,摊手道:“我确实不知道啊。”
贺修晏不愿再争辩,这些日子言思霁陪着温聿在城中闲逛或许太过张扬了,引起有心人的关注也不足为奇,他转身往外走:“如果你不愿去,便不去,阮家的面子没那么大。”
温聿跟着往外走,笑说:“别啊,我去,明知有诈还亲身前往,将军有如此胆魄,作为将军的身边人,我又怎能畏缩呢!”
贺修晏只当听不见那话语中的调侃,他抿着唇,极力忍着捂住身边那张胡言乱语的嘴的冲动。
宴会日子定在月底,这天傍晚时阮府门口络绎不绝,声势比那次大寿还要大些,许多久不出山的德高望重的城中隐士也来了,平日里他们并不喜宴乐,可今日这宴是代表桑落城感谢贺修晏在危难之际率将前来抗敌。
要知道此战起得太突然,光凭城中那点虾兵蟹将根本无力抵挡,而要等郢都的援军调令下来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多亏了贺修晏敢先于调令行军,无论如何,作为受恩的一方,他们都要来表一表态度。
温聿与贺修晏同乘一马车到了阮府,下车时看见许蔚松正倚着府外的柱子懒散地站着,阮府的管家上来请了多次都劝不动,他只说:“等人。”
待贺修晏二人到跟前,许蔚松吐了口中叼着的草叶,笑着说:“呦,红人来了。”
温聿面不改色嘴上却道:“惭愧,是我太过放肆,拖累将军了。”
许蔚松看了眼贺修晏的脸色,忍着笑对温聿比了个大拇指:“不,你是这个。”
郢都曾有传闻,要找到贺修晏的软肋简直比扳倒贺相还难,你要说他冷酷无情吧,他当年在太学为了整顿科考还莘莘学子公平正义,不惜从上到下得罪了个遍,甚至连陛下都敢怼,你说他如此爱民与人为善吧,他对追求者冷眼相待,而那些曾试图与之合作的,他更是直接将收到的信件与礼物连夜交到了监察御史手中,甚至还要添上别的罪证,世风日下,谁人之间不有点见不台面的龌龊事,京中官吏一时都被他整懵了,皆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毕竟隔日上了朝还得毕恭毕敬地对着别个老子笑。
这段时间一直跟着贺修晏的言思霁却陪一位美人整日在城中闲逛,往往是那美人在前面走,言思霁拎着大包小包在后面付银两,言思霁是何人,郢都响当当的名门世家之一言家的独子,跟着贺修晏还勉强说得过去,陪着一陌生人鞍前马后地逛街是怎么个事。
不知情者啧啧称奇,知情者更是想把这美人的家世阅历全给查透了,最终却发现一无所获,只好在心里任疑惑漫天,猜想遐思肆虐。
温聿打量了许蔚松片刻,说:“许久未见,将军风采依旧啊”,因是正宴,许蔚松脱了常年穿着的将服,换上了一件月白色锦服,倒是褪去了那杀伐之气,儒雅俊秀,眉目含星,与郢都世家大族出身的翩翩公子别无二致。
刚说了几句话,三人便被眼尖的阮府管家恭敬地请进去了,贺修晏依旧是那副淡而疏远的神情,温聿则挂着惯常的笑意,许蔚松周身那吊儿郎当的气派纵是月白色的袍子也遮掩不住。
周洛谦早早便来了,正在内院与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交谈,身为城主,如此盛宴自然要亲自操劳,可宴会地点设在阮府,有心人也能一眼看出这城中到底谁家势力独大,满座人心各异,有看热闹不嫌事大者,有装聋作哑独善其身者,也有无可奈何微微叹息者。
这位老者是上一任城主的客卿,名叫左迟,是唯一一个跟着上任城主走到最后的人,上一任城主算是寿终正寝,临走前那一晚都在伏案论策,他最后对左迟说:“此策大抵是我能留给桑落百姓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上一任城主最后走得倒也安详,左迟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他躺在塌上彻底闭上眼安静下来,风吹着烛火晃晃悠悠,明黄的灯火映在案上写满笔墨的纸张上,影影绰绰。
周洛谦引着左迟入座,恭敬地笑道:“左先生难得出山,宴上这些若不合先生胃口,还请告知于我,我为先生另外安排。”左迟喜素宴,不沾荤腥,这点周洛谦略有耳闻,他只是没想到左迟竟真的会来。
毕竟自从上任城主离世后,据说他只在新任城主选举会上出现过一次,昭云的城主任职制不是郢都直接调派,也不是世袭罔替,而是先由郢都和地方给出备选名单,再由城中推举的声誉极佳的名士最终投票得出最后人选。
左迟落座,他抚了抚袖上褶皱,温声道:“不忙,周大人辛苦周旋许久,也累了,坐下歇歇吧。”
忙了一天的周洛谦心中有些慰藉,这不是私宴,阮家独自办不起来,有些家族不掺和城中派系争斗,却不代表他们真的无权无势,他们可能不会给阮元林面子,但仍会愿意给周洛谦一个台阶。
况且此事关乎一城安危,当朝右相的独子贺修晏也在这,无论如何,就算是给贺绍钦面子,给朝廷一个态度,他们也得来这一趟。
周洛谦看了眼周围,满座大多是阮家派系的贵族子弟,他任职多年,终是没有改变这泥潭,他叹口气道:“惭愧,辜负先生厚望了。”
当年他是顾维舟保荐来的桑落城,只是不想自己最终竟然真的被选上了,左迟是当年名士会的主事人,最终人员必须他敲定才能算数,而那些名士对左迟可谓心服口服,可以说,周洛谦便是左迟钦定的新一任城主。
而他刚上任不久,顾维舟便倒台了,门下许多学生都受了牵连,可能当年顾相提拔的人才太多,朝堂也抓不过来,而他当年恐怕只是顾相门下的一个小喽啰,又调得远,便因此逃过一劫,风波虽未及桑落城,可他在郢都也再无了依仗,这可能也是后面他屡次上书却得不到郢都任何回应的根本原因吧。
左迟亦随着周洛谦的目光望去,面上却有些淡然,他摇摇头说:“谈不上辜负,相信周大人已然尽力了,剩下的,恐怕便是天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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