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共枕

流木将晚膳送到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玉九在院中摆了张小方桌,摆上两副碗筷和一壶酒,又像是嫌气氛不够一般在桃花树上挂了盏灯笼。

院里视野十分开阔,抬头就能看到月亮,恰逢中秋将至,正是一年最好的赏月时候,满月清霜细细碎碎洒落在庭院里,落在站在庭院中的白衣公子身上,宛如谪仙。

柳惊澜沐浴出来时正好见到这一幕,不他的脑中立时浮现出一句话: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大概就是此时玉九这般了吧。

玉九挂好灯笼便跪坐下来,往酒杯里斟酒,一抬头时正好看见已经沐浴出来换好衣服的柳惊澜。

那总是高束起来的头发此时放下了一半,随意地披在了后肩上,不同于平时黑色劲装带来的冷冽与利落,此时的柳惊澜白衣宽袖,身形修长挺拔如玉树而立,称得眉目也较往日柔和了不少。

骤然见他此种装束,玉九感叹之余又有点莫名的惊喜,握着酒壶的手一抖,不小心洒出几滴在身上,他慌忙放下酒壶拿出帕子去擦,心里不住懊恼自己居然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

柳惊澜见状赶忙快步走了过来,玉九朝他摆了摆手表示没事,示意他落座。柳惊澜顺从地坐下,垂下眸子看着面前的矮桌,一言不发。他长而密的睫毛在月光下清晰可数,此刻温顺乖巧的样子与平时截然不同,让玉九莫名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想揉揉他的头。

玉九被自己没来由的念头吓到,赶紧正了正心神,说:“这些小食都是流木精心准备的,他素日讲究吃,做出来的食物味道也是十分不错,不比城里最佳的厨子逊色,你且尝尝。”

柳惊澜其实对吃并没有什么讲究,纯粹为了填饱肚子,但在玉九略带期待的目光下,还是在最靠近面前的菜碟里夹了一筷子,点点头,说:“嗯,确实不错。”

见他说不错,玉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自从刚刚失手打翻酒后,他总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慌乱,好似刚刚的酒不是洒在了衣上,而是洒在了心里,于是只得靠不停的找话题说话来压下。

柳惊澜全程垂着眸子,对他的话也只是简单的应答几句,也许是还不适应这样的装束,也许是不习惯与人这样对坐着边吃边聊,两人都无心欣赏这美好的夜色,各自怀着心思吃完了这一顿。

晚膳用过后玉九便去沐浴,剩下了柳惊澜一个人。

按照玉九的说法,他们是要像从前一样同吃同住,如今同吃过了,接下来该轮到同住了。

柳惊澜不太相信像玉九这样一个生性喜洁,从不随便让外人碰触的人,会愿意与人同住。可他在房间来回看了几遍,也的的确确没有第二张床。

大不了睡到外面那棵树上去,柳惊澜很认真的心想。

脑子里胡乱想了一通也没个结果,玉九沐浴完进来便看到柳惊澜略带凝重的表情,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他嘴角不动声色地微微上扬,将刚披上还没系上的外袍脱下挂好,径直走向了床榻。

床铺整好,玉九回过头,见柳惊澜仍站在原地,面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奇怪,心中一时好笑,却仍板起脸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问:“你站在那里是打算帮我守门吗?我这内院不会有人过来的,而且日间咱们不是说好同吃同住,怎么才第一天,就想不作数了?”

白日里柳惊澜还觉得,无非就是同榻而眠,大家被子一蒙谁也瞧不见谁,可是真临到头了,他却半步也挪不出。玉九瞧着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的样子十分有趣,越发来劲儿,他装作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传闻中以一敌百杀人不眨眼的柳惊澜,如今不过让你与我同塌而眠,竟是扭扭捏捏成这般。”

柳惊澜知道他是存了心思要故意看戏,心想偏不让他得逞,于是眼一闭心一横,直直地走向床榻,和衣躺了下去。

玉九站在床边,轻轻扯了扯他衣袖,道:“你睡觉怎么都不脱衣服的?”

柳惊澜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答话。

见他已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方才肯睡过来,玉九收了玩笑不再逗他,他轻轻吹灭了灯,也爬上床在他旁边躺下。

大概是许久没与人同床而眠过,玉九睁着眼睛望着顶上,毫无睡意。

身边的柳惊澜双手抱臂,整个人笔直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玉九偏过头看他,见他长长的睫毛在细微地晃动,知道他也并没有睡着。

他久久地凝视着柳惊澜的侧脸,忽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刚刚认识那会儿。

柳惊澜初到白玉水榭时,玉九对他态度很不好。

那时候他总以为柳惊澜是父亲放在他身边监视的眼线,会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父亲,可是即便是如此以为,他仍然不刻意收敛,反而越发暴露本性,经常欺负柳惊澜。譬如夜里睡觉时抢走他的被子,害他第二天起来打喷嚏,譬如故意找门里比他大的少年找他比武,譬如在他练射箭的时候故意用手捂住他的眼睛让他射偏。

可是诸如种种,柳惊澜从来也没告诉过玉谦,每次都是老老实实地忍受,或者一笑过去了。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玉九更加讨厌,他决心要用更狠一点的办法,揭开他虚伪的面具。

在玉九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总是很少见到父亲,见得最多的反而是那个人。

那个人从小便教导他,这个世间的一切都是恶的,所有看似善的东西,不过是人们通过规则、礼法等手段伪装起来的罢了。

那个人经常带着他出去看街头巷尾各种各样的人,观察他们的生活状态。有时候,他们会随意选一条街路过,那个人会故意掉下一些钱财,但是没有人叫住他们。等他们走远了后躲在暗处偷偷看,会发现一群乞丐、摊贩蜂拥上来,为着那点钱财大打出手,甚至于原本瘫在地上看起来垂死的人也会瞬间生龙活虎。

有时候,那个人会蒙住他的眼睛,将他随便丢到荒山野林里,然后自己躲在旁边冷眼旁观,看着他无助、恐惧、崩溃。

有时候,那个人会带来一些小动物,在他面前残忍杀害,然后在他害怕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告诉他:“世间本是弱肉强食,强者方为主宰,弱者必将消亡。”

但在更多的时候,他总是端坐在那里,听着那个人给他灌输满腹的阴谋诡计,世态炎凉。那个人无所不用其极地摧毁着父亲给他灌输的理念,也摧残着他原本不谙世事的心。

他一面接受着玉家君子端方的教诲,一面接受着那个人告诉他关于人性的残忍面的解读,他日日像一根随时会崩坏的弦,日日反复经受着关于人性善与恶的理念来回洗礼。

直到后来玉谦知道了这一切,大怒之下将那个人赶出了白玉水榭。那人被赶出门时,玉九就躲在门后偷偷看着,那人看到他,对着他露出一个让玉九永远也忘不了的笑,好像在跟他说:“你看,你那自诩谦谦君子的父亲也会因愤怒而将人逐出门墙,这个世间本就是邪恶而自私的。”

那个人走后,玉九全心接受玉家家训的教导,时间一长,曾经的那些经历就像是做过的一场梦,而他也逐渐习惯了自己的面具。只是偶尔无人时,心里那股莫名而来的阴郁和狠厉还是会提醒他,他并不是一个如父亲般纯粹良善之人。

所以那日,他决定用个特别的办法狠狠整一下阿澜。

那是个冬日,即便有太阳但依旧很冷,他焦急地找到阿澜,跟他说自己的玉佩不小心掉进了城外的湖里,可是不熟水性不敢下去找。

阿澜沉默了片刻,二话没说便跟着他去了湖边。玉九看着他扑腾一声跳下了水,冬日的水里极凉极冰,即便是习武之人也扛不住,况且阿澜看起来也并不识水性,扑了两下便沉了下去。

玉九看着他消失在水里,水面的波澜渐渐变得平静,他想起曾经那个人也是在最冷的冬日将他一头按入了水里,冰冷的湖水从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等每一个有洞的地方灌进他的身体,铺天盖地的水几乎要将他淹没,刺骨的寒意让他几近晕厥。就在他快失去意识时,那个人才将他从水里提起,救了回来。

想到这里,那刺骨的寒意与窒息的感觉似乎又出现在面前,玉九从未如此害怕过,他跳进水里,顶着寒意在水中摸索半天,终于抓到了阿澜的衣角。他像抓住稻草一样死死地顺着他的衣角抓去,试图抓到更多,费了好一番力才最终将阿澜拖回岸上。

他对着一动不动的阿澜大哭大叫,死死地按压他的胸腔,用嘴给他度气。

冰凉的湖水混着泪水沾染到阿澜的眼睫上,让他有些发痒,他想伸出手抚掉,刚一动便咳出一滩水出来。

见他苏醒,玉九忍不住哭着扑了上去。

他只想小小的整一下他,从来也未曾想要他性命,救他上来时他已经在心里发誓,如果能救回阿澜,他再也不会欺负他,他会把他当成真正的亲人、真正的兄弟,保护好他,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他。

将人救醒后,玉九向阿澜诚恳地认了错,即便差点送了一条命,阿澜也没有跟他计较。那次之后,二人才算真正相近起来。

想到这些并不算美好的往事,玉九心里一时说不清什么感觉。

他一直觉得自己亏欠柳惊澜很多,可是到头来,他却为了自己、为了玉家去和洛山城当杀手、当眼线,做着违心的事。自己承诺的保护,竟是如一张薄纸,轻得没有一点重量。

他将目光从柳惊澜的侧脸上收回,闭上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搞事情前的搓手手!谢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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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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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岚时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