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近乎失控的“播放器事件”后，安全点医疗室内的空气仿佛悄然发生了变化。一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弥漫，不再是单纯的戒备或疏离，而是掺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暧昧不清的东西。
渡川的心境复杂到了极点。一方面，他为自己的冲动行为感到后怕和尴尬。他居然强行抓住了顾临渊的手，还用那种近乎宣告的语气说了那样的话。这完全超出了他作为搭档、甚至作为朋友的界限。他不敢想象顾临渊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荒谬、恶心，甚至是一种冒犯。每次回想起来，他都觉得耳根发热，恨不得时间倒流。
但另一方面，一种隐秘的、近乎破罐破摔的释然感又在他心底滋生。那层窗户纸，虽然没被捅破，却已经被他撞出了一道裂缝。他终于不再只是那个被动观察、内心煎熬的暗恋者，而是以一种笨拙却真实的方式，触碰到了那座冰山。而顾临渊最终没有激烈地推开他，这本身，就像是一点微弱的、却足以让他心跳失速的曙光。
然而，预想中的尴尬场景并没有立刻出现。顾临渊的反应，平静得让渡川感到意外，也更加不安。
第二天，当渡川怀着忐忑的心情醒来时，顾临渊已经如常靠在床头阅读简报，神情淡漠，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甚至像往常一样，在护士送来早餐后，平静地吃完了自己那份，期间没有看渡川一眼，也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示。
这种过分的正常，反而让渡川更加不知所措。他宁愿顾临渊斥责他，或者干脆彻底无视他，也好过这种仿佛一切如常的平静。这让他感觉自己昨天的冲动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紧张和期待都落了空，只剩下一种无处着力的空虚和更深的不确定感。
但渡川很快发现，有些事情，终究是不一样了。
最明显的变化是眼神。顾临渊依旧很少主动看他，但当两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相遇时，渡川敏锐地捕捉到，那双浅色瞳孔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于……探究的东西。不再是完全的漠然或纯粹的审视，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仿佛在重新评估、重新定义他这个人存在的意味。这种目光让渡川心跳加速，既紧张又隐隐期待。
其次，是顾临渊对他那些笨拙的、小心翼翼的“示好”，表现出了一种默许，甚至可以说是纵容。
比如，渡川削苹果的技术依旧惨不忍睹，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又削了一个，犹豫着递过去。这一次，顾临渊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拒绝，而是沉默地看了他几秒，然后伸手接了过去，虽然只是放在了一边，并没有吃。但这个“接受”的动作本身，就让渡川内心雀跃不已。
又比如，渡川的腿伤好转后，开始尝试给窗台那盆半死不活的绿植浇水，每次都“顺便”把顾临渊床边那盆也浇了。顾临渊从未对此发表意见，但也没有阻止。有一次，渡川甚至看到，当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那片绿意上时，顾临渊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
这些小细节，像散落的珍珠，被渡川一颗颗捡起，珍藏在心里。他不敢确定这是否意味着什么，但至少，顾临渊没有将他推开。这座冰山，似乎默许了他在一定的距离内，小心翼翼地释放着笨拙的暖意。
当然，顾临渊依旧是那个顾临渊。他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专注于分析和思考，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渡川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依然存在，只是墙上似乎开了一扇极小的、需要特定密码才能进入的门。而渡川，正在门外焦急又忐忑地尝试着各种可能的组合。
这种若即若离、进退维谷的状态，让渡川备受煎熬，却又甘之如饴。他像一個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人，前方只有一丝微光，却足以支撑他走下去。他不再急于寻求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开始学着适应这种新的相处模式，学着在沉默中感受对方的存在，在细微处捕捉那一点点可能的回应。
一天傍晚，枭带来消息，称对陈明远的审讯取得了突破，他精神崩溃下吐露了一个关键信息：“钥匙”的共鸣效应，可能远不止于激活“净化剂”样本，它似乎与“ξ原型体”的情感波动存在某种深层链接。
枭说这话时，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渡川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顾临渊。顾临渊正望着窗外沉入海平面的夕阳，侧脸在余晖中显得柔和而朦胧。他仿佛没有听到枭的话，又或者，听到了却并不在意。
但渡川却无法平静。“情感波动”与“深层链接”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盘旋。难道，他对顾临渊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秘密？难道它真的能通过那种神秘的“钥匙”，被对方感知到？
这个想法让他既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又涌起一股更深的惶恐。如果顾临渊早已察觉……那他那些笨拙的试探和掩饰，在对方眼中，岂不像一场滑稽的独角戏？
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房间内暗了下来。顾临渊收回目光，平静地打开了床头的阅读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黑暗，也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渡川看着灯光下他沉静的侧影，心中百感交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关系的走向依旧未知。但至少此刻，他们共处一室，共享着这片短暂的、暧昧不明的宁静。冰层之下，暗流涌动，而渡川，愿意等待，也愿意继续这场无声的、充满希望的靠近。
（第五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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