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基地的生活,如同一台精密仪器在真空环境中运行,安全、高效,却也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喧嚣与生机。银灰色的金属墙壁反射着恒定的人工光源,空气循环系统发出永不间断的低频嗡鸣,走廊里只有巡逻队员规律的脚步声和自动化设备运转的轻微声响。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流速感,只剩下日复一日的检查、评估、等待。
渡川的伤势在基地顶级的医疗资源支持下,已近乎痊愈。右腿胫骨愈合良好,只余下阴雨天一丝隐约的酸胀提醒着曾经的创伤;左肩的伤口早已结痂脱落,新生的皮肤泛着健康的粉色。他强壮的身体素质和高昂的斗志,让他迅速从伤病的虚弱中恢复过来,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历经生死淬炼后的沉稳与锐利。
然而,他的内心却远未平静。那份对顾临渊日益深沉的情感,如同暗流,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澎湃。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两人共用的套间里,目光总是下意识地追随着顾临渊的身影,关注着他最细微的变化。顾临渊的每一个蹙眉,每一次比常人稍显绵长的呼吸,甚至指尖无意识的轻微颤动,都能牵动渡川高度敏感的神经。
顾临渊的恢复进程则缓慢得令人心焦。信息素核心的损伤是根本性的,远非皮肉之苦可比。他依旧苍白、清瘦,大部分时间显得异常安静,要么靠坐在模拟窗边的软椅上,望着窗外循环播放的、毫无生气的虚拟海景出神;要么在医疗舱内接受各种旨在稳定和温和刺激核心的能量疗法,结束后往往更加疲惫,需要长时间的静卧休息。他的食量很小,对特制的营养剂和流质食物总是浅尝辄止,仿佛维持生命只是一项需要完成的任务,而非本能的需求。
渡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尝试过各种方法,笨拙地削好水果切成小块递到他手边,虽然那些水果最终大多进了自己的肚子;他搜肠刮肚地回忆着警队里听来的、并不好笑的笑话,试图逗他开心,换来的往往是顾临渊一个极淡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努力表演却不得要领的孩子;他甚至偷偷向营养师请教,试图将那些味道寡淡的营养剂调配得可口一些,结果却弄得一团糟,最后被哭笑不得的医护人员请出了配餐间。
这些笨拙的尝试屡屡受挫,渡川却并不气馁。他渐渐明白,对于顾临渊而言,或许安静、不打扰的陪伴,才是他最需要的。于是,他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处理一些枭允许他过目的、不涉及核心机密的外围情报汇总,或者只是拿着一本书装模作样地阅读,实则大半心神都系在身旁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他们之间的交流依旧不多,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心照不宣的默契。渡川会在他长时间凝望虚拟海景后,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顾临渊会在渡川因阅读报告而眉头紧锁时,用简练的语言点出关键;夜晚,当基地陷入一种更深沉的寂静时,两人会共享一段无声的时光,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角,空气中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有时,渡川会从浅眠中醒来,发现顾临渊并没有睡,而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浅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盛满了月光下深海的秘密,当他回望过去时,对方又会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这种微妙的变化,像春风拂过冻土,虽然缓慢,却真实地改变着土壤深处的结构。渡川能感觉到,顾临渊周身那层坚冰般的壁垒,正在以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消融。他不再排斥渡川的靠近,甚至偶尔会流露出极其细微的、近乎依赖的迹象。比如,在一次能量疗法后,他异常疲惫,下意识地靠向了前来搀扶的渡川,将额头抵在他的肩窝,停留了足足数秒,才仿佛惊醒般直起身,耳根泛起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红晕。又比如,一次基地模拟系统短暂故障,灯光骤暗、警报尖鸣的瞬间,渡川第一时间冲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而顾临渊并没有挣脱,反而回握了一下,指尖冰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些细微的互动,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渡川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在心底串成一条温暖的链子,支撑着他度过这漫长而压抑的等待。他知道,顾临渊的心扉正在为他悄然打开,虽然只是一条缝隙,但透进来的光,已足以照亮他整个世界。
然而,平静的表象之下,危机的阴影从未远离。枭定期带来的情报简报,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外界的暗流汹涌。“神谕”的残余势力正在被各方清剿,但过程并不顺利,时常遭遇异常顽强且有组织的抵抗;“暗网”的踪迹依旧飘忽不定,如同幽灵般在全球数据网络的阴影中穿梭,几次捕捉到的信号都指向一些敏感且难以探查的区域,如深海、极地或废弃的太空设施;更令人不安的是,情报分析部门发现,近期有多起看似无关的尖端生物技术失窃案和信息库入侵事件,其手法和目标隐隐与“暗网”的行事风格吻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悄然搜集着拼图碎片。
渡川敏锐地察觉到枭眉宇间日益加深的凝重。他不再满足于被动地接收信息,开始更主动地参与情报分析,利用自己丰富的刑侦经验和一线直觉,提出各种假设和追查方向。他的投入和敏锐偶尔会得到顾临渊简短的肯定,那寥寥数语,总能让他振奋良久。
这天下午,枭带来了一份加密等级极高的分析报告。他的脸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肃,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我们可能低估了‘暗网’的渗透能力和……目标。”枭开门见山,将一块加密数据板放在桌上,“技术团队对陈明远遗留的数据库进行了最深层次的破解和逆向工程,发现了一些被多重加密隐藏的核心日志片段。”
渡川和顾临渊的目光同时聚焦在数据板上。
“日志显示,‘神谕’计划远非‘暗网’的唯一投资或干预项目。它更像是一个……大型的、长期的‘筛选器’和‘培养皿’。”枭的声音低沉,“‘暗网’似乎在通过支持全球范围内各种极端或前沿的生物实验,观察和筛选特定的‘进化方向’和‘个体样本’。”
他调出几段模糊的日志文字和结构图:“陈明远的研究,特别是关于‘ξ原型体’和后续‘净化剂’的探索,在某个阶段得到了‘暗网’提供的关键性理论支持和稀缺资源,这才得以突破瓶颈。但与此同时,‘暗网’也通过隐藏的后门程序,实时监控着所有实验数据和……顾先生你的生理及信息素变化。”
顾临渊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椅的绒面上划了一下。渡川的心也沉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更重要的是,”枭深吸一口气,指向最后一部分被破译的、语焉不详的记录,“日志提及了一个代号为‘归墟’的终极阶段。当‘筛选器’达到某种临界状态,或者‘培养皿’中诞生出符合‘标准’的‘完美样本’时,‘归墟’程序将被激活。其描述非常隐晦,但提到了‘能量虹吸’、‘意识上传’和……‘旧世清理’。”
房间里一片死寂。“归墟”、“能量虹吸”、“意识上传”、“旧世清理”……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远超他们之前想象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未来图景。这不再是简单的恐怖袭击或技术垄断,而是一种旨在颠覆现有生命形态和世界秩序的、近乎“神明”般的疯狂计划。
“所以,‘暗网’的目标,从来不只是顾临渊,或者某种技术……”渡川的声音干涩,“他们是把整个人类文明,当成了他们的实验场和……养料?”
“目前的分析结果,高度指向这种可能。”枭沉重地点点头,“而顾先生,作为‘ξ原型体’,很可能就是他们等待已久的、能够触发‘归墟’程序的……那把最关键‘钥匙’,或者说是……‘祭品’。”
最后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程澜的心脏。他猛地看向顾临渊。顾临渊依旧保持着冷静的姿态,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通过那日益清晰的共鸣链接,渡川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愤怒和一种……近乎宿命般的沉重压力,正从顾临渊身上弥漫开来。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渡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惜一切代价。”
顾临渊缓缓抬起眼,看向渡川,浅色的瞳孔中仿佛有冰川在碰撞、崩裂,最终凝聚成一点极寒的火焰。他没有说话,但那个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短暂的沉默后,顾临渊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日志里,有没有关于‘归墟’触发条件或执行地点的更具体信息?”
“信息非常碎片化,且加密等级极高。”枭摇头,“只提到了几个可能的关键词,‘深海共鸣点’、‘地脉节点’、‘临界质量’。技术团队正在全力破解,但这需要时间,而我们最缺的,可能就是时间。”
新的情报像一块巨大的阴云,笼罩在“零点”基地上空,也让渡川和顾临渊刚刚有所缓和的关系,蒙上了一层更为沉重的色彩。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具体的组织或一场局部的危机,而是一个关乎整个人类命运的、庞大而黑暗的阴谋。
渡川走到顾临渊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他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的紧绷。这一次,他没有出言安慰,因为任何语言在如此可怕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用自己的存在传递着无声的支持:无论前路如何黑暗,无论对手是何等可怕的存在,他都会与他并肩而立。
顾临渊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渡川的手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丝……决绝的认命。
他抬起手,覆在渡川的手背上,指尖冰凉。
“知道了。”他轻声说。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有千钧重。渡川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战斗,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为残酷的阶段。而他们之间刚刚萌芽的情感,也将在这终极的考验中,迎来最严酷的洗礼。
(第六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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