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西山别墅区，将那片灯火通明、象征着世俗安稳与亲情的世界抛在身后，重新汇入城市夜晚川流不息的车河。车厢内一片寂静，与来时那种隐晦的紧张感截然不同，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微妙的松弛与暖意。
渡川专注地开着车，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瞥向副驾驶座上的顾临渊。车窗外的流光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微阖着眼，长睫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扇形阴影，神情是难得的、近乎疲惫的平静。那只被渡川紧紧握过的手，此刻随意地搭在膝上，指节修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回想起刚才在顾家发生的一切，渡川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反而收获了一份出乎意料的、沉甸甸的接纳与祝福。顾泓璟先生那句“万事小心”和沈静仪女士红着眼圈的叮嘱，犹在耳边。这份来自爱人至亲的认可，像一股温热的泉水，悄然浸润了他因连日紧张备战而有些干涸的心田，也让他肩头那份守护的责任感，变得更加具体而坚实。
“还好吗？”渡川低声问，打破了车内的沉默。他担心刚才的场面会让顾临渊耗费太多心神。
顾临渊缓缓睁开眼，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流动的车灯上，过了一会儿，才极轻地“嗯”了一声。他没有多说什么，但渡川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常年萦绕的、冰冷的疏离感，似乎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类似于“尘埃落定”的疲惫与安然。
“你父母……很好。”渡川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真挚的感慨，“比我想象中……好太多。”
这次，顾临渊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划过他浅色的瞳孔，映出一点微不可察的柔和光点。“他们只是比较……务实。”他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知道反对无效，不如接受。”
他的用词依旧冷静克制，但渡川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父母那种开明与智慧的认同，甚至是一点点……几乎不存在的依赖。或许，在顾临渊内心深处，也并非全然不在乎家人的态度，只是他习惯了用冷漠来包裹一切。
“不管怎样，”渡川趁着红灯，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很高兴。真的。”
顾临渊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没有回避，也没有回应，只是又重新将头转向车窗，隔了几秒，才几不可闻地又“嗯”了一声。然而，他搭在膝上的手指，却无意识地轻轻蜷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渡川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幸福鼓噪的声音。绿灯亮起，他重新启动车子，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回到疗养院那间熟悉的套房时，已是深夜。套房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壁灯，驱散了部分黑暗，显得静谧而温馨。脱下外套，洗去一身风尘，两人之间那种因共同经历了一场“考验”而愈发紧密的联系，在私密的空间里变得更加明显。
渡川给顾临渊倒了杯温水，看着他小口喝下。灯光下，顾临渊的脸色依旧缺乏血色，但眉眼间的线条似乎柔和了许多。渡川想起顾夫人悄悄塞给他的一小罐据说是家里厨师特意熬制的、温补安神的药膳膏，心里又是一暖。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最后检查装备。”渡川接过空杯子，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柔。
顾临渊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起身回卧室。他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以前觉得，那些东西（指家庭、亲情）是负担，是多余的变量。”
渡川在他身边坐下，安静地听着。
“现在觉得，”顾临渊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或许，也不全是。”
这句话，从顾临渊口中说出，堪称石破天惊。它意味着，他那颗习惯于在绝对理性和数据逻辑中运转的大脑，终于开始承认并接纳了“情感联结”这种非理性变量的正面价值。
渡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覆盖在顾临渊放在沙发上的手背上。这一次，不再是紧张时的扶持，而是充满了温存与安抚的触碰。
顾临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他的指尖依旧微凉，但渡川掌心滚烫的温度，正一点点地将那份凉意驱散。
“以后，”渡川看着他的侧脸，郑重地承诺，像是在宣誓，“我们也会有一个那样的家。有灯光，有热饭，有人等。”
顾临渊缓缓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壁灯的光线在他浅色的瞳孔中晕开一圈柔和的光晕，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封和锐利，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入的平静。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期待”，只是静静地看着渡川，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轻微的点头，胜过千言万语。它代表着应允，代表着对未来的期许，代表着他愿意让渡川，连同渡川所承诺的那种充满烟火气的温暖，一起走进他原本冰冷而孤独的世界。
渡川再也忍不住，俯身上前，将一个极其轻柔的、不帶任何**色彩的吻，印在了顾临渊微凉的额头上。
顾临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闭上眼睛，长睫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没有拒绝。
一触即分。
渡川退开些许，额头仍与他相抵，呼吸交融。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加动人的温情与默契。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前路的危险依旧未知，但在此刻，这方小小的、亮着温暖灯光的天地里，他们拥有彼此，拥有了一份刚刚得到的、珍贵的祝福，也拥有了对“以后”的共同想象。
这就足够了。足够让他们积蓄起所有的勇气，去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第八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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