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生喝了一天的闷酒,今日起床时便有些头疼。他酒量很好,但不常饮酒。昨天算是个例外。
一会儿还要同姜岳、凌虚他们商议后续计划,顾长生揉了揉额角,摸索出几粒醒神丸囫囵吞下。一觉醒来,他心绪渐平,在膳堂见到相对而坐的两个年轻人时,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白小娇看他进来,笑着道了声早安。卫疏放下了筷子,跟着打了招呼。林玥比他俩来得早,此时已用完早膳,正托着腮靠在一边。
见顾长生不动声色地过来坐下,少女直起身子笑道:“听师父说,顾前辈昨日喝光了姜掌门的两坛琥珀香,没给他留下一点。我原以为,大夫们都讲究养生呢。”
白小娇一愣,朝顾长生看去。顾长生腹诽连连,面上却神色如常:“姜掌门赠的琥珀香性温味甘,正可温通血脉。我一时沉醉,确是忘了邀凌虚长老同饮。日后有缘,定请他尝尝回春谷的佳酿。”
林玥笑吟吟地替自己师父谢过,也不揭穿他。卫疏低头专心喝着粥,终于知道白小娇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功夫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当然,顾长生的这通胡诌唬不住白小娇。小医仙目光灼灼地看着师兄,欲言又止。她知道师兄不爱饮酒,昨日定是因为自己让他忧心了。
顾长生只做不知,慢条斯理地专心吃饭。
他出身传统杏林世家,幼年时却独自离家拜入回春谷,本就属于离经叛道。因此他对卫疏并无偏见,几番相处下来甚至还有些欣赏。只是这么多年了,尤其是叶筱去世之后,他于白小娇如兄如父,心中一时难以释怀。
四人无话,待用完早膳,便一起往梦华堂走去。凌虚到的早,这会儿见到顾长生,忍不住也提了一句琥珀香。顾长生暗自磨牙,只得将方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听说能喝到回春谷的佳酿,凌虚顿时露出笑脸。他刚想多问两句,却见李言带着个人进了屋。
白小娇眼前一亮。那是一位身着红衣的美艳妇人,顾盼间就可见风流韵味。她头一次见到如此张扬的美人,一瞬间挪不开眼。
卫疏却下意识绷紧了脊背。他漠然地想:是了,此番行动,皇城定是要与和生会通气的。姜岳执掌和生会多年,说不定与尉迟烟亦是旧识。
见李言已将门关上,凌虚皱眉问道:“姜岳呢?”
“师父需得处理些内部事务,今日不便前来,还请见谅。”
他们要在这里商定计划,姜岳就需稳住钟啸海。凌虚了然,又转头看向那妇人。青鹤派大多出世,他从未见过皇城的人。倒是顾长生曾听安若素提过两句,此时心中已有些许猜测。
李言是今早才听姜岳匆匆说了个大概,心中尚未完全理清思绪。尉迟烟并不打算亮出身份,因此他只简单介绍了名姓和之前的出手相助。
这就算是友非敌了。尉迟烟同众人客套了几句,随后看向卫疏,笑得风情万种:“此番同仇敌忾,我与卫少侠也算有缘了。”
白小娇咬了唇,想起昨天卫疏说他们是段文的故交。她有些别扭地想:那同他呢?
“师父若知尉迟前辈今日如此热心,定会惊讶不已。”卫疏语气淡淡,眼皮都不曾抬起。
听出他语中的硝烟味,白小娇眨了眨眼,方才泛起的一点涟漪很快散去。
顾长生挑了挑眉。他猜不到尉迟烟为何似乎有求于卫疏,但看起来眼下应该不会新增麻烦。
果然,尉迟烟神态自若,仿佛没听出那话中带刺,只盈盈笑道:“段前辈曾救过我师父一命,此番于情于理,我都该尽一份力才是。”
她给了众人极好的理由。卫疏直觉她并非全是虚言,便抿唇不再发话。凌虚收回审视的目光,沉声道:“人齐了便开始吧。”
事已至此,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无非是肃清内鬼、打上栗山。钟啸海做事谨慎,没留下太多证据,姜岳一时动他不得。现下看来,关键还是得将薛志鹏带回来。
但是光凭高秀才的一面之词,赵怀真大可以抵赖。他现在留了薛志鹏一命,是还想着从中问出丹方的问题所在。若逼急了,薛志鹏恐怕只能先去地下给静修赔罪了。
李言说完拧眉不语。片刻的沉默后,卫疏开口道:“既如此,我去地牢将薛志鹏带出来便是。”
若论隐匿身形、悄悄潜入,和生会和青鹤派确实都不擅长。更何况——
“我同赵怀真本就有过节。即便不成,我只称是寻仇,多少可以遮掩一二。”他语气淡淡,似是没想过这“寻仇不成”的后果会如何。
众人尚在犹疑,尉迟烟却立刻点头道:“栗山派不知我等底细,届时我师父可寻机引开栗山众人。赵怀真这些年亦有树敌,应不疑有他。”
凌虚感到她功力深厚,料想她师父定也是高手。他略一思索便同意道:“那我同玥儿便在山下接应,无论是否得手,都定不会让他们追上。”
李言思忖片刻,知这是最好的办法,便也点了头。
待将薛志鹏带回瑞泽城,指认了钟啸海,揭穿了赵怀真,姜岳便可带着和生会众人名正言顺地打上栗山。李言身份惹眼,是以现下是胡靖云带了邱牧心在悄悄布置人手。而且带回薛志鹏之后,还有许多事情需得他同姜岳出面推进。
顾长生想了想,开口道:“届时瑞泽城必不太平,我留下相助一二。”
回春谷同和生会素有来往,在庆源府名声颇盛。顾长生对瑞泽城还算熟悉,到时候凭着回春谷下任掌门的身份,应该能帮忙镇镇场子。
他思忖着再传信叫几个师弟过来,又侧头看向自家师妹:“小娇,你意下如何?”
白小娇捏紧了衣摆,沉声道:“我去栗山。”
见师兄似笑非笑,她咬唇补充:“薛志鹏在地牢这么久了,赵怀真对他肯定不好,这一来一去可不能被折腾死了。我在瑞泽城做不了什么,去栗山却可以帮上忙。”
她说的在理。顾长生瞥了眼抿唇不语的青年,忽的笑道:“确该如此。”
他转而朝尉迟烟问道:“却不知尉迟前辈作何打算?”
尉迟烟美眸一转,语气轻快:“赵怀真除了给栗山派扬名,就只想着炼丹。若非许知行下令,他才没兴趣做什么劫案。”
她扫视众人,最终将目光停在卫疏身上:“诸位打上栗山之后,我等便将许知行从那镇源城丢出去,给诸位出口气吧。”
李言先前不知她的打算,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凌虚虽不关心俗世,却也知道许知行是庆源府的土皇帝。他只当尉迟烟在唬人,便冷冷笑了一声。
顾长生蹙起了眉。他原本只有猜测,却没想到皇城已下了这般决心。他斟酌着开口:“听起来,尉迟前辈早已有了打算。”
尉迟烟应得爽快:“我等在镇源城确已有所布置。只是形势复杂,届时尚需姜掌门拨些人手。”
李言拧了眉,只说会将话带给姜岳。尉迟烟不以为意,含笑谢过。她同姜岳确实相识,并不担心他会不应。
众人大致议定,便各自去做准备。
去栗山一事最为紧要。卫疏同秦征今日便轻装疾行,好先做布置。其余三人也是明日一早就走,约定在栗山附近的柯村碰头。白小娇有许多要收拾的,出了梦华堂便步履匆匆。顾长生一路送她回房,心里仍在思索着尉迟烟的出现。
待进了屋,白小娇才又想起昨日的两坛琥珀香,一时顿住了身形。
顾长生回过神来问她:“怎么了?时间紧急,你这便收拾,我也替你看看。”
白小娇却不动,只咬唇看他:“师兄昨天为什么喝闷酒?”
顾长生一时语塞,心中将青鹤派腹诽了十来遍。半晌,他轻叹口气:“就不能是姜掌门给的酒好喝,所以我就一个人喝完了么?”
可惜白小娇已不是那个容易被他唬过去的年纪了。
她静静地望着顾长生,顾长生只得道:“我只是想起了玲珑阁的褚铎前辈,有些物伤其类罢了。”
“啊?”白小娇一脸茫然。
没听说玲珑阁出了什么事啊。
顾长生偏过头去,闷声解释:“他前一阵子刚给女儿定亲,每次见了我不是抹眼泪,就是挑剔未来的门婿。”
小医仙的脸渐渐染上绯色,一路延伸到耳廓。她气鼓鼓地看着顾长生,半晌才憋出一句:“师兄,你……你想得也太远了!”
顾长生可不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但见她真有些恼了,他便莫名有些心虚,忙从怀中掏出个小包袱塞到她手上:“好了,先做正事。这些你收好。”
白小娇解开包袱,看到了五六瓶春露丹。
“先前可不知道你有让人把春露丹当饭吃的习惯,”顾长生语气微酸,“这次把整个回春谷的春露丹都拿给你了,你回去可得给我补上。”
白小娇一愣,后知后觉地想:原来师兄来瑞泽城前就已经全考虑好了。
她小心地将这些小瓷瓶收好,又抬头去看顾长生。顾长生似乎有些不自在,干巴巴地添了句:“反正这次和生会承了情,总得送点金贵药材来。真要当饭吃,横竖也能吃个几年。”
白小娇蓦的粲然一笑,认真应道:“谢谢师兄。”
顾长生有些闹心地挥了挥手,闷闷道:“行了,赶紧收拾吧。”
此行去栗山自是凶险异常。他们在定边府的地界上,能接应的力量也十分有限。白小娇既然跟了去,就得做好万全准备。两人不再多话,只细细清点各色用的上的东西。
待打包稳妥之后,白小娇又同顾长生讨论了半日赵怀真的可疑丹方。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已是接近月上中天的时候。
顾长生揉了揉眉心,终于觉出几分宿醉的恶果来。他已年近而立,单靠醒神丸遮掩不住倦色。
白小娇心中愧疚,温声劝他:“师兄,去休息吧。这次我只是支援,离赵怀真远远的,你别担心了。”
有一瞬间,顾长生又回想起当年同叶筱分别的那一日。但他转而一想,师妹此番并非孤身涉险,确是今时不同往日。于是他最终微松了眉,沉声嘱咐:“莫要逞强,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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