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孩子倒也兢兢业业，面对旁人质疑，没说过半个不字。不过莫少爷失踪之后，他继续坐稳了李家‘独子’的地位，那些人就算再搬弄是非，也只能背地后调嘴弄舌。
“只可惜他的养父不久之后病了，也不知是不是儿子丢了急的，看着李老爷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的弟弟李敢开始撺掇立遗嘱的事。
“府上先是丢了少爷，继而老爷病重，你觉得这件事奇怪吗？”
亓晗瞟了陈嘉龙一眼，顺手给灯添了点油。
“奇不奇怪我不好判断，因为二爷您一直在替灵均少爷说话。按照这个逻辑，灵均接下来会遭到陷害，弄丢莫少爷和想要害死李老爷的人恐怕就是李敢吧？”
这剧情何其熟悉啊。当年陈宗泽莫名惨死，之后几个儿子开始自相残杀，陈嘉龙受不了兄长排挤，这才逃出潍县，有了现在这出儿。高门里头的内斗，有一半是为了钱。
“猜的不错啊。正好，那我可以跳过这段直接说结局了。
“灵均同样发现蓄意谋害养父的正是叔父李敢，但同时他发现了另一个让他崩溃的事实：并不是其他人没有看出李敢的阴谋，而是那些人在意识到主子大限将至后纷纷认了新主。哪怕当初善待他们的是灵均少爷。
“灵均用一把砍刀砍掉了李敢的头——就在李敢小女儿的面前，李敢的小女儿再也不会想到前几天还抱她逛街给她买糖葫芦的哥哥会手刃她的父亲。索性灵均在家仆的拳打脚踢下捡回一条命，等几个月后他带着帮手再次回到李府的时候，那些欺负过他的人无不谄媚示好，向他展示对李家的忠诚。
“可灵均还是把他们杀了，一个没留。包括之前投奔李敢但在李敢死后仍留在府里打理宅院的长工。”
讲到这儿，亓晗竟然有些犹豫了。夜色渐深，湿润的凉意自足底蔓延全身，亓晗的脑袋也逐渐清醒，不再是开门看见陈嘉龙想要一股脑儿全倒给他的那种状态了。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吗？”
当然不是。再讲下去，亓晗能一直顺着灵均少爷说到现在正在经历的事，可这么做的话亓小元真就在陈嘉龙面前没有一点秘密可言了，就算陈嘉龙理解李则均，可换在自己身上，他又能真正理解亓小元吗？
“你觉得灵均的所作所为如何？”
“二爷是想让我明白‘莫经他人苦，休劝他人善’的道理吗？还是想说人性本善，坏人有他变坏的原因？二爷请恕晚辈愚钝，晚辈一直想不明白，您所说的这些有几分道听途说，又有几分是亲眼所见呢？”
明明一开始接近的是亓小元，现在反倒和亓晗越走越近，这对叔侄真有意思啊。
亓晗笑了，不愠不怒，“都不是。因为我想知道这些，所以我就知道啦。”
换句话说，能把李则均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你的家世。
陈嘉龙与他四目相对。
“嗯。你想的没错。”
“这样啊。”陈嘉龙冷笑一声，“既如此，二爷定然对潍县陈家的灭门惨案清清楚楚喽。”
亓晗知道陈嘉龙想问什么，挑挑眉，不置可否。
“如果您真是辛福典当的掌柜，今日又与我开诚布公地谈，那么陈家的信息您定然了如指掌，”陈嘉龙坦然，“二爷自然不希望今天您所讲的被我当做话本上的故事吧？”
“被你当成疯言疯语又怎样？”亓晗满是无所谓的笑了，给陈嘉龙斟茶，手指四平八稳。
“小子，你要知道我为什么选在今天告诉你这些。你悟性确实不错，可惜浮躁了些，把心思全用在了表面功夫上。”亓晗一针见血道。
亓晗一番说辞在昏黄的灯影下愈发显得扑朔迷离，说一藏三是陈嘉龙惯用的唬人手段，但亓晗对陈家究竟了解多少？这是陈嘉龙猜测不到的。换而言之，陈嘉龙如果想要这场对话按照他的意愿发展下去，须得验明亓晗说这些话时的心境。
“确实浮躁了些。”陈嘉龙说，“若不是您方才提醒，我都差点忘记您将‘灵均’误说成了‘则均’。”
“灵均。则均。不错啊…”刚才确实说得有些入神，竟被这小子抓了把柄，失策呦！
陈嘉龙心知肚明，“李则均”原是他的猜测，并无亓晗误说这回事儿，只不过亓晗心里也藏着事儿，试探陈嘉龙的同时忽略了自己。
“李则均和黑羽株式会社有什么关系？”
“嗯？”亓晗显然没想到陈嘉龙接下来会这么问，先是神色一怔，眼珠转了转，并无隐瞒之意，“黑羽株式会社不过是个幌子，李则均才是背后的老板。”
“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吧，咱俩又不是外人。”
“今天您之所以会对我讲起这些事情，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我和少爷揽下辛福典当的事，替您掩饰了身份，对吗？”
“不错。”
听到亓晗这么说，陈嘉龙抛出一个引子，“按照常理，少爷的关系同您更近，而您却绕过了他，这是为什么呢？”
亓晗感到一丝紧张。话题是他引出来的，原本陈嘉龙被他拿捏得正好，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嘉龙的问题变得有路数有逻辑了，一环扣一环，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
“你忘啦？小元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哪敢随便招惹他。”
“不对啊，辛福典当名声远扬，是宁波府的情报中枢，怎么会连自家家事都琢磨不清呢？”陈嘉龙料定亓晗会搪塞过去，所以预先想好了说辞。
“潍县陈家不能说，亓小元变化的原因也不能说，合着这两者有关系？”
陈嘉龙满是戏谑意味地驳斥道。很多年后当他再次回想起这一幕时竟发觉一语成谶，不禁感叹世事多艰，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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