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逢安,白觐独自一人去了医院。
冬季的医院一向繁忙,白觐提前在网上约好了号,早早坐在长椅上等待。
因为存着私心,白觐没在原单位接受治疗。
亲眼见证了临终关怀病房的死亡后,白觐身体里对死亡本能的恐惧冲淡了情感和理性。
没有谁能轻轻松松地看淡生死,白觐也不例外。
那天崩溃之后,她的话匣子打开了。白觐那时才意识到,压抑多年的情绪其实从未消失,只是随着生活环境的转变掩盖了。
成年前的白觐近乎生存在泥泞里,她穷尽所有拔节生长才得以逃离。饶是这样,她的根依旧深扎在淤泥里。
柳识春听完,只问了她一句:
“就这样死了,你真的甘心吗?”
白觐没答,但撕开了伤口变得鲜血淋漓的心脏有道声音正在呐喊。
不甘心,她一点都不甘心。
柳识春说:“你怕拖累她,可以先离开一段时间,等到病情好转了再回来。你才三十二岁,要相信会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
肿瘤科外的白觐默念这个词,听到了女机械音的叫号声。
整理好思绪,白觐带着先前的诊断报告入内。
她的描述切中要害且简洁明了,听得问诊的医生微怔。
“医学生?”
口罩下的白觐轻叹息:“医生。”
听到回答后的中年医生流露出惋惜的目光,白觐和他的视线错开。
“多的我也不说了,积极治疗,早日康复。”
白觐应声:“好。”
离开诊室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取药的队伍比先前更长了。
厅内很暖和,白觐摘了帽檐,将口罩压得更紧了。
身后有人匆忙经过,重重地碰了白觐一下,撞掉了她手中的东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身材臃肿的男人叠声道歉。
“没关系。”白觐顺手捡起他的东西,低低道。
她直起身时,撞到她的人却一脸呆滞地在原地。
白觐被他盯得很不舒服,蹙眉回望过去。
“姐?”那人试探道。
听到这声莫名其妙的“姐”,眼前人的相貌终于与记忆里的重叠起来。
白觐先是惊讶,后来一股无名火便在腹腔蹿升。
六年过去了,已经结婚的余耀晋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完全看不出来还是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白觐没搭理他,随着队伍向前移。倒是余耀晋激动不已,不停的向后望着。
“妈,你快点,我看到姐了!”左右等不到人的余耀晋干脆喊出了声。
这一下,厅内所有的目光都聚拢过来,白觐咬肌紧绷,回击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抱着孩子的刘秀苓加快了步伐,走路姿势看着有些别扭。不待余耀晋伸指,她就穿进人堆,抓住了正在取药的白觐。
身后响起一阵骂声,好几个人都在职责刘秀苓插队。
“小觐,是小觐吧。”刘秀茯完全不顾身后的议论,一只手抱着孙子,一只手紧紧揪着白觐的手腕颤抖着声音说。
白觐要往外走,刘秀苓钳住她手腕的力气用的更大了。她往边上走了些,给身后排队取药的人让开路。
“你认错人了。”白觐冷冷道。
刘秀苓的手被她用力拂开,白觐矮身拾药时,刘秀苓的手比她还快,晚她一步的余耀觐也赶了上来,拉住了被奶奶放下的小男孩。
“小觐,你病了吗?”拾起药的刘秀苓面露忧色。
“姐,你在这里工作是吗?”余耀觐喜气洋洋的,拍了拍儿子,“叫姑姑。”
白觐将药装进包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刘秀苓忍着膝痛想要去追却被儿子一把拉住。
“你拉我干什么,去追你姐!”刘秀苓推了他一把,“快去!”
被白觐泼了冷水的余耀晋面露嫌色,看着白觐离去的身影一脸鄙夷道:“追了干什么,她又不认你这个妈了。”
“快去!”
刘秀苓又推了他一把,余耀晋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他一直跟到停车场,看到白觐上了一辆银色的才离开。
医院内,刘秀苓已经牵着孙子坐在了休息区。余耀晋将儿子一把抱进她的怀里坐在了旁边的位置。
“追上了吗?”刘秀苓一脸关切地问。
“人家开车走了,怪不得不认我们。”余耀晋阴阳怪气道,“这些年她余觐过得好着呢,也就你瞎操心,老担心人余医生过得好不好。”
“往哪边走了?”刘秀苓已经习惯了儿子的阴阳怪气,忽视了他话里的讽刺,兀自道。
“不知道。”余耀晋喝了口刚在路口商店买的饮料,“有车了肯定是往自己家开啊,我哪知道她家在哪。”
“宜市房价这么贵,她一个人怎么过下来的啊。”刘秀苓依旧望着白觐离开的方向,额头的皱纹更深了。
余耀晋听腻了她的话,用力拍了下瓶子,好似下一秒就要发火了:“你管她干什么,你看她这么傲,说不定早就嫁了个宜市的老公过好日子去了,她哪里看得上穷我们这种穷亲戚——”
“刚刚我笑着让孩子叫她姑姑她都没应,她心多狠啊!”
刘秀苓被他压着声音一吼,默默垂头落泪。
“哭什么哭,多丢人啊。”余耀晋急了,“尊尊还要去看病,你这一打岔孩子连病都没看成!”
被叫做尊尊的孩子额头还贴着退烧贴,看到奶奶哭了,探着身体去给她擦眼泪,被余耀晋摁了回来。
……
车开出去很远,白觐的小臂都还在微颤。
副驾驶上放着包装盒被捏扁的药和电量不多的手机。
白觐眼眶通红,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她不想哭,有的只是愤懑和恨意。
车拐了个弯进入了小区,白觐终于听到了手机的震动音。她一手握住电话放在耳畔,一手去摸带扣,摸索了许久都没能解开安全带。
白觐深呼吸平复情绪,终于接通了电话。
“吃饭了吗?”沈逢安欢快的声音响起。
白觐下意识捂住口鼻,喉头涩得说不出话了。
“还没,等一会再吃。”缓了一会,白觐道。
“怎么了?”她一开口,沈逢安便听出了不对劲。
“空调吹的,一上午也没喝几口水。”白觐轻咳了声。
“看来白医生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啊。”
“嗯。”
沈逢安喋喋不休地叮嘱了她许多,白觐等了一会才打断她:
“跨国漫游,珍惜话费。”
“不管,我不提醒你就懒得去做。”沈逢安慧眼如炬,“这不是午饭到现在都没吃?”
听着她的声音,白觐闷重的心口舒畅了许多。她降下车窗让风吹进来,眼眶也舒服了许多。
沈逢安那边传来了阵阵杂音,白觐意识到她那边还有事,便劝她挂断。
“忘了说,你这几天的伙食我都预定好了,午饭送医院,晚餐送家里,要记得及时去取。”这边太吵,沈逢安不由得拔高了音量,“我给你买的鱼肝油放在橱柜里,你要记得吃哦。”
白觐嗯了声,音调很低很低。
“我不在家这几天要好好的,不要太累。”
白觐靠着车窗,缓缓阖眸。
最后的最后,沈逢安趁着没人注意,隔着屏幕小声香了白觐一口:
“我们白医生要乖乖的,等我回家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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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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