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江枫愁眠

谢枫眠自出生起,就和别人不一样。

他的母亲一生下他,就再没能抱过他,他作为神隐族未来的继承者,被长老们带到灵殿,由他们教导长大。

他很优秀,是几百年来天赋最盛者,所有人都对他寄予了厚望。

总归也不负众望就是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便是他睡眠质量很差,常常失眠,这是他记事起就有的毛病,寻了百种法子都无法解决。

为此,灵殿长老们专门从灵境为他寻来了灵主曾下榻过的灵棺,据说躺在其中便能化百病,消千愁。

谢枫眠不忍心辜负长老们的好意,即使他发现就算躺在其中也只能睡上片刻,但能入睡就是好事了。

他接受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在他约莫十岁时,长老们带他去了西极,去祭祀灵主大人。

同行的还有他的很多亲人,包括他许久未见的父母。可是他的父母拒绝了他的亲近,礼貌而残忍地无视了他伸过来想求拥抱的手臂,恭敬地称呼他为灵子大人。那些亲人也和他保持着距离。尊敬的态度,不失礼节,却失了情分。

他很伤心,不顾长老们严厉的眼神和阻拦的动作,用灵言呵斥试图靠近他的灵侍们,让他们走开,一个人跑到最角落的位置,置气般将自己与众人隔开。

其他人无奈下只好先行一步,任他一个人默默在后面跟着。

他握紧自己的拳头,内心想的全是——没人在乎我,你们在乎的不过是灵子大人,可我先是谢枫眠,才是什么灵子大人。

谢枫眠——这个名字是他还未出生时就定下来的,那时他母亲还不知道肚中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会被抱走。

更不知道,自己满心期待为幼子起的名字,竟然真的让他夜夜愁眠。

他的父母只不过是一同去枫林赏枫,满山的枫叶,将世界染成了红色,他们撑着小舟,穿梭于烂漫红山之间,一同安眠于一叶小舟内,聆听枫叶落下的飒飒声。

于是便有了他的名字。

他一个人落寞地走在最后,低头行于冰川之上,一个不留神,被一块冰石绊倒,近距离地贴近透明的冰面,才发现眼下的位置,竟然有一个隐隐发光的白色团子,静静躺在冰川之下。圆圆的,白白的,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竟轻轻地撞击冰面,似乎想要出来。

它,是有生命的吗?

谢枫眠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吃惊,趁着无人在意,他用灵言小声喊道:“出来。”然后将这个竟还带着温度的团子藏于袖中,悄悄地带走,然后一路带回了灵都。

回到灵殿中他的寝殿内,谢枫眠小心翼翼地掏出还没他巴掌大的团子,用一跟手指戳了戳它,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谢枫眠又试着向团子注入灵力,慢慢的,白色的团子似乎苏醒过来,在他手心里翻滚着,像是撒娇一般滚来滚去。

这竟然真的是有生命的存在。

从此,他便有了能倾诉的对象。

从前,他没有亲人的关怀,也没有同伴的关照,拥有的只是数不尽的功课和受不尽的责罚。就连这偌大的寝殿,也只有他和一口灵棺。

长老们指责他在西极时任性的表现,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应该有的行为,于是罚他跪在穷言塔里,整整一周。

穷言塔,其内无声无息,没有任何生命存在。进入其中,便如同进入死一般的黑暗世界,这种无声的折磨,是从前令他痛苦无比的责罚。

但现在却坦然接受,因为已经谢枫眠已经有了同伴,即使这个同伴也不能发出声音,但却令他很安心。

甚至当他搂着这个小小的团子躺在灵棺中时,竟也能得以安睡。

他跪在塔里,将温热的团子从怀里掏出来,想了想,自娱自乐般:“给你起个名字吧。”

“嗯…你就叫乌满霜怎么样?”

他又微微倾身将耳朵靠近团子:“什么?你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谢枫眠笑得很开心:“不为什么,因为我叫谢枫眠,所以给你起一个和我对应的名字。”

他双手捧着团子,认真道:“记住了哦,我叫谢枫眠,你是乌满霜。”

毛茸茸的白色团子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在他的手心里一跳一跳的,似乎也在开心自己拥有了名字。

就这样,谢枫眠拥有了第一个朋友,可以陪着他一同做功课,一同训练,一同安睡。

甚至在他又被长老责骂的时候,团子会悄悄溜到长老的面前,绊他一跤,替谢枫眠出一口气,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回他的袖子里。

他本以为,两人会这样一直陪伴下去,他可以从此拥有良好的睡眠,一夜安睡无忧。

可是,某一天,谢枫眠却发现这个团子变得衰弱,颜色不似之前冰川雪山一般的白,变得一日比一日暗淡,任他如何呼喊,也不再对他的话进行回应,总是一副懒洋洋的姿态躺在他的手心里。

他内心很着急,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去问灵殿的长者们,他不能暴露了团子的存在。

想起之前他曾为团子输过灵力,他便试着再次输入灵力,手中蔫蔫的一团果然有了一点反应,蹭蹭他的手心,仿佛在告诉他自己没事,让他放心。

他便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可是灵力如石沉大海,只能换来团子轻微的动作。

他咬咬牙,召出灵盘,将团子放在灵盘上,团子的色泽随着他灵力的输送,重新变得有光泽起来。他便看到了希望。

可随着“咔嚓”声音的响起,他的希望也随之破碎。他的灵盘似乎是承受不住这么多灵力,抑或是承受不住其上这个小小的生命般,自中心位置产生裂痕,并且向周围迅速蔓延开,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白色的灵盘布满了裂痕。

灵盘受损,便意味着主人灵识受损,他很快便失去了意识,昏倒在地。失去意识前,仍不忘将毫无反应的团子紧紧握于掌心。

等他睁开眼时,环视一周,灵棺外围了一圈的人,面色焦急,一半穿着灵殿的衣服,是他认识的人。另一半的人却从未见过,皆穿灰色衣裳,头顶带着头冠,插着的簪子全都是一根针的形状。

他们是长生坊的灵医。

三长老平日最温和、待他最好,一见他醒了,手掌立刻触碰他的额头,状似安抚,嘴上念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吓死了要。”

谢枫眠第一反应便是触摸手下的位置,可是,什么都没有。

那个一直陪伴他左右的生命,就此消失了。

他之后通过那些灵医才知道,长老们感知到他灵力外溢,急忙赶到他的寝殿,一推门就发现昏倒在地的他,上前查看发现灵盘破损,赶忙召来灵医医治。

所以,他们不知道团子的存在,还以为是他灵力过满导致灵盘承受不住的原因。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众人还以为是他伤病未愈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失去了倾诉的对象,便更没有什么开口的理由了。

他时不时会想起那个团子,心想它是不是回西极了呢,他不相信它就这么从世界上消失了。

直到他去依澜泽参加澜水公举办的百日宴,去澜水宅的路上,谢崇显扭扭捏捏地向他坦白罪过:“那个,上次我们去依澜泽,你不理我,还说我任性,我一怒之下,就找了个灵庙,在灵主像后面写了一行字。”

“写了什么?”明明是淡淡的询问语气,谢崇显却听出来了杀人的气息。

他低下头来,声音低而含糊:“谢枫眠到此一游。”

谢枫眠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口气,临时改了方向,两人先去灵庙擦掉那行字。

谢崇显是他交到的第二个朋友。

按照灵殿规矩,他可以在本家或旁支中挑选一名年龄差不多的少年,作为灵子长随,侍奉灵子左右。

灵子长随同样是万里挑一的存在,必须是族内的佼佼者。

谢枫眠挑选长随时,谁也没想到,最后挑中的竟然是这其中最不出众的谢崇显。

他出身于旁支,侥幸被选入长随行列,本来就是充数的,没想到天降喜讯,让他给踩了狗屎运。

谢崇显一直以为自己被选中,是因为那天太阳太大,导致谢枫眠眼瞎了。

其实不是。

谢枫眠选他,是因为他觉得某个瞬间,谢崇显安安静静待在待选队伍中的样子,很像团子。

事实证明,那是谢枫眠第一次看走眼,谢崇显那天只是因为过于紧张而安静不动,实际上,他的性格无比跳脱。

主仆二人在性格上实在是大相径庭。

一个安静的过分,一个叽叽喳喳的要死。

显然,从他乱涂乱画一事上就能看出,谢崇显不仅很吵,还很调皮捣乱。

但这件事,谢枫眠想要感谢谢崇显,因为他似乎终于做对了一件事。

大雾尽头,依澜泽的灵庙里,那个自称因爱慕灵子殿下所以效仿他点了两颗痣的小姑娘,皮肤雪一样的白,就如同他从西极带回的那个团子一样白。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很熟悉。

那个小姑娘就连姿态都那么像团子,她回答谢崇显的问题:“乌满霜。”

听到这三个字的那一瞬间,谢枫眠觉得,内心深处空缺的那一块,仿佛被填上。

大雾散去,故人归来。

雾中有因,于是有果。

明明沉灵那么大,重名的几率那么高,他就是觉得,分离的人再次相见,就是他此刻的感觉。

于是谢枫眠露出了一个久别重逢的微笑。

即使她对他的灵言毫无反应时,他也不感意外。

后来,在三千邙山灵庙的那晚,他知道她在三千邙山,作为荒芜主的养女,同荒芜主之子一同修炼。

即使月挂枝头,已经很晚了,他站在邙山灵庙里,同上次进入依澜泽灵庙之前,内心泛起同样的感觉。

就是觉得,某人会来。

果然,有人披月而来。

他想要再次确认,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甚至还有意外之喜,原来他们早有联系,即使是网友身份,也让他觉得,这就是冥冥之中的重逢。

潇洒一生爱流浪,他嘴里咀嚼着这个灵犀号,回想起和她在灵犀镜上的聊天,忍俊不禁地摇摇头,一生那么长,怎么可能全都用在流浪上。

再说了,她也不必一生时间都用在流浪上。

本想之后与她说清楚,但熙众大录闹的那一出,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即使他也仍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他内心的声音告诉自己,要帮助她,竭尽所能,像当初用尽所有灵力救治团子一样。

所以无论是他让旋无双伪造的灵音,还是之后的灵合之会,都有他的影子。

谢崇显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他坚信灵子大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至于沉灵十一试,他也会尽他所能去助她一臂之力。

管什么雾中之花,水中之月,月下之人,他势必要帮她。

只是希望,这次不会再重蹈覆辙。让朋友眼睁睁地在自己面前消失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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