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丹心照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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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幕你总是不能忘记。
“妈妈，你吃点东西吧。”你端进去一碗已经热了又热的粥。那个孤独的身影在窗边枯坐，怀中抱着哥哥的照片和衣物。
你知道，你不会得到任何应答，正如每一次一样。
你默不作声，把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想要走过去打开窗透透气。你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不肯吃你送进来的食物，这个动作只能由爸爸代劳。可是今天爸爸出门办事，你违背了他的嘱咐，他说等他回来再为妈妈做饭。
你心疼妈妈，心疼极了，你想要看望她，安慰她，如果可以的话，也能和她抱头痛哭一场。
“你为什么要做我的女儿呢？”你的手还没有碰到窗沿，动作就被身后这句幽幽的问话打断了。
你吃惊地回头看着妈妈，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妈妈的眼神空洞，不再看你，只是又喃喃地说着那句话：“我的儿子。我的彬儿呢。”
你把手放下来，不知怎的，想起某一次，交好的大学同学一句无心的调侃：“雨，我怎么觉得你们家重男轻女？大学四年，我们都没见过你爸妈，他们一次都没来看过你。”
不知怎的，你又想起，你被人骚扰跟踪不胜其烦，打电话告诉了妈妈，她只说了声知道了，让你自己小心些。你没有等来父母的焦急和建议，无奈之下拨通了檀健次的电话 -- 他是那时你和北京唯一有联系的，觉得可以依靠一次的男人了。
“小雨，你告诉伯父伯母了吗？他们该多担心你呀！”檀健次为你解决了麻烦，带着你出去吃饭安慰你，还不忘提起你的父母，把你再好好地担心一次。
“我没告诉他们。”你记得那时的你，斟酌了一小会儿，这么对檀健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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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归国后不久，你在北京安定下来，在五环外租了一个小小的房子。报道的地方是中科院一个不起眼的研究所，离住的地方不远，上下班倒也方便。
父母来看了你一次。父亲一直是温柔强大的人，哥哥也是仰望着父亲的光环和脚步，加入了特战部队。十数年间，你的世界天翻地覆，父亲一直是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没有分崩离析的力量来源。
母亲自从十年前哥哥牺牲后，陷入过长久的抑郁和精神崩溃，疫情的两年中反而好转了些。疫情期间，你被隔绝在大洋彼岸，你把这归功于和人情社会，甚至是和母女亲情被迫做了物理切割后，只有少年夫妻的父亲陪伴着，反而疗愈了。
2022年金秋，在北京安稳下来几个月后，檀健次陪同着父母又见到了你。大院里说，哥哥的骨灰要被转移到八宝山。你感激檀叔叔和阿姨总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出现，支撑着，陪伴着。你知道若是没有他们，也数度濒临崩溃的你，完全无法做到这些。
今天午后的日头像被卸了力道，本该是踏青的好天气，却沉得格外符合墓园的气氛 -- 行人三三两两，皆是步履缓慢蹒跚，如果下一场雨，就仿佛是清明了。
红叶还没开，北方秋天的风已经开始肆意搜刮人脸上的水分，你和檀健次在那四位至交好友的身后远远跟着，脚步缓慢。山风清冷，若不是八宝山名头在外，倒是个秋日踏青的好去处，你这么想。
“大彬哥教过我挺多武打的招式，帅呆了。”檀健次就这么不经意地对你说着，像是想起了那时的趣事。
彬儿，是父母，叔伯呼唤哥哥的昵称。大彬哥，是只有檀健次一个人对他仰慕的称谓。你记得哥哥跟你提起过他最喜欢这个称呼了，还一度要求你也这么叫他，被你无情的白眼拒绝了。
“因为像□□大哥那么酷，哥哥可喜欢你这么叫他了。”你笑着看了看檀健次说。过往的零星记忆本被你刻意遗忘，可此刻仿佛看到了檀健次眼中的哥哥，你命令自己不可以让思绪不受控制。
檀叔叔告诉你，檀健次在外地拍戏，得知哥哥今天迁入八宝山的消息，结束工作后买了最早一班的班机赶回来。
“大彬哥就是最酷的，我一辈子都崇拜他，敬仰他。”檀健次陪着你，低头慢慢走着，两手插兜，语调放缓，却是轻轻撇了撇嘴角，沉声说。
你何尝不知道呢！
哥哥告诉过你，檀健次在北京求学的那些年，很喜欢找他。打过电话，也直接去到过郊区的大院，而哥哥训练任务重，又会经常出任务，连自己和父母都未能做到时刻和他保持联系。有相当一些年头，哥哥有任务在身，短则三五周，长则数月，你一家人不会知道他是去了深山老林，还是出了国，他就那样光明正大地杳无音讯。只有在他拨通家中电话的时候，你们才知道他平安。
从哥哥的只言片语中，你知道，檀健次是仰望着他，追随着他的。檀健次会在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向你炫耀，他向大彬哥学过几招真功夫，大彬哥是真正的英雄。这都是哥哥足以让你骄傲，更足以让你在无人处，因着一个毫无预兆的回忆的念头再次嚎啕大哭的原因。
前面的四个人停下来了，你和檀健次走近，见到早已等在那里的新安放的墓碑。
竖版的，苍劲有力的黑色毛笔字凹陷下去。“祝天祥烈士”的字样是新刻上去的，挨着花岗岩的石板边，左右两排像对联一样另刻了两行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据大院里的人说，这是哥哥生前的遗愿，你也是那时才知道，哥哥和他的战友，每次出任务之前，都会留下类似的“遗书”。
哥哥最喜欢北宋文天祥的那首《过零丁洋》。他一腔热血，誓要报效祖国，他如愿以偿，牺牲在没有硝烟的战场，而他的功绩，你们一无所知，哪怕知道了，也会被要求缄口，无法对人诉说。
父亲在给哥哥取这样的名字的时候，有想过吗？你抬头看了看站在前排正中的父亲，他鬓角的白发早已不做遮掩，面容不辨悲喜，只是伸手在墓碑上摸着，像是在检查花岗岩的质量。
而你再次看了看哥哥熟悉的笑容，那张从一张小小的照片拓印下来的脸，定格在他二十八岁的一天，这是你现在的年纪，却是他永恒的模样。好在，他的笑容被刻在石碑上，无论风雨，都会不朽。
父母不愿在北京多做停留。檀叔叔在把他们送去机场后，要送你回家。
“小雨，回到北京这几个月还习惯吗？我很想邀请你经常来家里做客的，但一怕你工作忙，二是妹妹上学不在家，多多就总是去外地工作，没有年轻人陪你玩，怕你会觉得生分别扭。”檀阿姨坐在副驾，总是照顾后排的你，这样回头温柔地笑着对你说。
“谢谢阿姨，我挺适应的。”你一向不喜欢北京，哪怕是在北京上了大学。你爱戴的哥哥来到了这里，长眠于此。这个城市又太大了，大得让你恐惧。
“小雨，我刚拍完一个戏，有一些休息时间，小妹也有一个星期的假期，我让她回国呆几天。你和我们一起在北京周边玩一玩吧，带你散散心。北京的秋天很短，要珍惜的。”坐在旁边的檀健次说。
是了，还有一样东西你还不适应，那就是人们向你持续发出的善意。那强有力的不配得感统治者你，让你不安，于是你习惯性地回答：“哦不用了，健次哥哥，你们，你们一家人去玩就好。”
他们一家人，多么好。你这么想着，狼狈地赶紧把头看向窗外。
“瞎说，你在北京就当我们是一家人。”檀健次拍了拍你的肩膀，要你不得不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目光真诚，笑意微微，语气却不容置疑：“下个周末，你没其他安排的话，就这么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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