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同伴

分过社肉之后,祾歌将薛崇礼交给苏戎墨,自己则带燕筠青赴王无择约。

远远地就能看见河边的一排棚子,一个十三四的少年单腿蜷曲,垂下一条腿,仰面枕着手臂躺在草堆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正在悠然自得地晃着腿。

祾歌单手握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那少年立刻跳起来,吐掉草茎,手忙脚乱地拍打自己的衣裳,有些拘谨地同祾歌行礼。

看着他这幅模样,祾歌不禁莞尔。

还没等他开口,旁边帐篷里忽然扑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边跑边问:“王同皎!燕王来了吗?”

祾歌含笑道:“燕王已经到了,你们也注意一点仪态,王同皎,裴光庭!”

被点到名字的二人一个激灵,立刻站得笔管条直:“下官知错!”

祾歌笑了起来。

“这是裴光庭,裴行俭将军与厍狄御正之子,这是琅琊王氏的王同皎,”祾歌笑着介绍,“这就是燕御正,传说中的小燕神医,燕德妃的侄孙女,郑国公的外孙女。”

燕筠青和他二人相互行礼,又走出来两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左边那个与祾歌还有几分相似。祾歌见状,先叫了声表哥:“这是权毓,我义阳姑姑家的表哥,另一个是权皓,权善才大将军之孙。他们是族叔侄。”

义阳公主李下玉,先帝李治与萧淑妃之女。萧淑妃死后,公主被软禁在宫中。后来祾歌的父亲李弘发现姐姐年近三十还未嫁人,这才为姐姐请旨嫁给千牛卫出身的权毅。

千牛卫,就是奉宸卫的旧称。

而权善才,是左威卫大将军,曾醉酒砍掉李世民昭陵的柏树,李治要杀他,被狄仁杰谏言救下。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

“师叔祖!燕王师叔祖!”

几人回头发现,跑来一个圆滚滚的少年。这下不用介绍,燕筠青就知道他是谁了:“我猜这是狄先生家的孩子。”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

“这是狄博通,老师长子,也就是我光嗣师兄之孙。”祾歌调侃,“在场的都是长了他好几倍的长辈,看来老师是派他跑腿来了。”

燕筠青终于知道为什么狄仁杰对祾歌有种宠溺般的容忍了。狄仁杰自己的曾孙都和祾歌差不多大!

权毓开口道:“阿邵还在和无择讨论药材的事,我带你们去见他们。”

王邵,祾歌和权毅的表兄弟,萧淑妃所出高安公主之子,其父王勖同样出身千牛卫。他和权毓同岁,都是祾歌的表哥。

看来这次来城南的,都是亲近祾歌的势力。

祾歌和权毓聊了起来:“这次元娘也来了,只不过这边人多,我没让她过来。”

权毓点点头,没有接话。

作为义阳公主的儿子,他对自己这个姨表妹的情绪有些复杂。

见状,祾歌也不多说。

几人很快就找到了王无择和王邵。

“我们是不是还得设几个坐榻,来的都是病人。”王无择说着,抬头看到了祾歌,立刻挥手示意,“这里!”

他小跑过去,冲着自己的朋友们嘿嘿笑:“我这次可是说动了很多人出钱请医师义诊,遍布城郊。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

祾歌点点头:“谢谢你。”

王无择轻轻撞了他一下:“怎么样,是不是应该有什么表示?”

祾歌笑了笑:“我已经派人在河边设宴,吃过厅羊。”

几个少年登时发出一阵欢呼。

所谓过厅羊,就是一只整羊送上来,每人选一块自己想要的部位,做好了再端上桌。在这种禁屠的时节,能吃上肉可不容易,更何况是一只过厅羊。

王无择大呼小叫起来:“别叫下人,我自己烤来吃!”

说完这话,他立刻被群起而攻之。

这些贵公子们平时被拘得太狠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大家都想烧火玩。让王无择一个人把持着火堆,是不可能的事。但王无择寸火不让,大声喊着“你们都没下过厨,让你们靠近火会把肉烤糊的”。

他不过仗着自己在边关待过两年,熟知牧民是如何烤肉的。别人确实争不过他,裴行俭之子裴光庭也不行。毕竟裴大将军走的时候他还小。可是别人不行,不代表权善才之孙权皓不行啊。他扑过去,跟王无择摔跤:“我也在边关待过,你休想独占火堆!”

年纪比较小的裴光庭和王同皎在一旁给他俩加油鼓劲,权毓、王邵、祾歌和燕筠青则坐在一旁看好戏。

“这时候应该有副叶子牌来打。”王邵说。

权毓瞥了一眼祾歌:“你指望这个活獬豸玩这个,还不如相信明天不会被参一本!”

獬豸是个大公无私、能分辨正邪的神兽,他们在奉宸卫拿来嘲笑祾歌只喜欢照章办事,是个小古板。

祾歌在一旁喝着甜牛乳茶,并不做声。

燕筠青不由得好奇:“怎么好像你们在奉宸卫过得不好?”

权毓哂笑:“我们站在皇帝身边,最显眼的地方,一点错不准出,不然就是罚俸、体罚、写请罪书。”

王邵也接口:“有次我在宫宴上,陛下致辞的时候没熬住,低头打了个哈欠,吓得我当晚宫宴结束和父母抱头痛哭。我是真害怕会被扣一个藐视尊上的大帽子,会连累我全家被杀、被流放。”

“这种场合出不得一点错的,出错就是要命的事。”祾歌平静地说,“有时候我是真的站不住,因为别人还能坐一会,我要从头站到尾,做朝会上点缀的花瓶。朝会结束之后,我经常腿都酸得发抖。后来天天练下盘,也就只缓解了一点点。”

听到他们的谈话,王无择也举着火把插了句话过来:“奉宸卫,狗都不来。”

另外几个少年没说话,但看表情就知道,他们很认同王无择这句话。

“但是阿娘想让我来。”裴光庭在一旁摆弄着火堆,“娘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中了进士也得从九品慢慢升,但是来奉宸卫,十岁就是七品,只要不出岔子,这辈子就能飞黄腾达。”

几个少年纷纷点头。

“奉宸卫选人很严,只要能通过奉宸卫,一般都能考上科举,除此之外还要精通骑射,容貌俊美,这么难的事我们都做到了,去做别的应该也能行。”王邵说,“不过母亲认为我们和普通百姓一起考科举有失体统,勋贵就该有勋贵的样子。”

他们是以几年人质生涯换荣华富贵的质子。

“不来奉宸卫就只能等到二十岁去三卫。来奉宸卫好歹起家就是六七品,到了二十岁可能都五品官了。三卫呢,虽然也是门荫入仕,但熬到快三十可能才有奉宸卫十几岁时的品秩。奉宸卫的职位一直很紧俏,要靠抢的。能进奉宸卫,至少不担心君子之泽,五代而斩。”祾歌说。

“不过我就要走了。”王无择切下一块肉,笑嘻嘻地递过来,“我老头子说,娘太想我,所以上奏皇帝,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到边关去了。”

王无择是王孝杰大将军的独生子、老来子。他上面其实还有哥哥姐姐,但是夭折的夭折,战死的战死,到现在,王孝杰膝下只剩下这一根独苗苗了。

其余几个家在洛阳的少年还好,王同皎的父母和王无择一样在任上,权皓的父母在老家侍奉婆母,他们是不能想回家就回家的,只能在神都洛阳住官邸。

父母不在身边的奉宸卫士,若是京中没有长辈照拂,是必须住在官邸的。他们住的地方比起官邸,倒不如叫宿舍更合适。

义阳公主的驸马倒是想接权皓去公主府,但是被权善才回绝了。明面上说是男孩子不能那么娇气,实际上就是不想牵扯萧淑妃的女儿太深,让当时还是太后的女皇起疑心。

而王同皎和王无择,他们直接就在官邸宿舍住,根本没搬出来过。

两个人还住斜对门。

他们不缺钱和簇拥,但他们缺关怀。

而权毓和王邵,虽然贵为公主之子,天子外孙,却因为母亲生母为嫡母所杀,只能苟延残喘在女皇身边讨生活。仅仅这几个字说出来,就叫人觉得无限辛酸。

这时候忽然有个人主动关怀他们,这份情谊足够他们记一辈子。

所以,祾歌这次想义诊,才会一呼百应。

是真正的一呼百应,洛阳四郊像这里一样的义诊帐篷足有十多处,都是这群少年们或凑钱,或说服父母做出来的。只不过这处帐篷离祾歌最近,所以能抢到这里的,也都是身份最显赫的卫士们。

王同皎父母虽然只是四品,但他是庐陵王的准女婿,是祾歌的堂妹新宁郡主的未婚夫。

“好了,不提这些烦恼。”祾歌单手下压,“难得出门,你们想要喝酒吗?”

王无择起哄:“我要喝酌月酒,要喝最好的陈年佳酿!”

王同皎也过来凑热闹:“今天不醉不归!”

祾歌笑笑,命人搬上酌月酒来。这群半大少年郎凑在一起,喝酒吃肉行酒令,玩得忘乎所以了,便将外袍一脱,食案一推,围着篝火跳起舞来。唐人尚武更尚舞,贵公子们没有不会跳舞的。

就连一直坐在一旁喝甜牛乳茶的祾歌,都被这种热烈的气氛所感染,拔出佩刀“斩星”,跳起舞来。

少年们则一手持杯,一手击节,齐声为他唱和。

燕筠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其人如游龙戏水,刀光若星河坠云,动静相彰,张弛有度。

燕筠青觉得,她虽然没喝酒,但好像要醉倒在刀光织出的星云里了。

一曲舞毕,祾歌佩刀入鞘,长舒一口气,醉洋洋地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仰起头去沐浴阳光。

燕筠青看着他白皙的脸庞,喃喃地说:“这就是河洛之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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祾歌传
连载中奈基山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