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人想过,原来皇帝和皇孙的冷战会以皇帝退让结束。
或许在这一刻,武曌对祾歌的母爱终于突破了一次她对权力的渴盼,她低头了。
“我已经宣王孝杰进京,你去他身边几年,好好学两年兵法吧。”她叹息道,“你我祖孙,简直是天生的冤家。”
祾歌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武曌。
什么意思?现在要他出阁就藩,从此退出夺嫡的行列?
可又不对,他作为亲王领兵,这可是本朝大忌,难道女皇想重现玄武门之变?
皇帝还活着,就让皇嗣接触军权,这不是给他谋反的班底吗?
“不是以皇孙的身份去。”武曌递给他一个包裹,示意道,“看看吧。”
祾歌依言打开,一样样翻看起来。
首先是一份户籍证明,汝南周氏子周祾歌,上元二年生,祖周道务,尚临川公主;父周季重,母狄氏,狄仁杰女也。祖籍汝南,长居洛阳,下又有容貌描写若干,写明其细长白净,龙眉凤目,目色如琥珀,高鼻瘦脸,乌发薄唇。
第二份是“周祾歌”的履历,写明他垂拱二年入奉宸卫拜昭武校尉行右奉宸卫备身左右,正六品上武散官行从六品上武执事官;垂拱四年平调燕王府文学,散官与执事官同阶,正六品上;永昌元年以昭武校尉领燕王友,从五品上;载初元年拜燕王府长史,散官也升到了从四品上的大中大夫,与执事官燕王府长史同品。
只看这份履历,“周祾歌”此人简直是平步青云,短短五年升了三次,从正六品上升到从四品上,连跳七级。但这些职位都不是什么要职,从御前带刀侍卫,升到燕王侍读,再到燕王贴身随从,最后到燕王府大管家,只能说,“周祾歌”是真受燕王器重。
可看到武曌的表情,祾歌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不会又给他升官了吧?
他打开任命书,足足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
任命书上认命“周祾歌”为西州都护府监察使,散官拜归德将军,从三品下,与王孝杰同品同秩,监察甘南道以西一切军政要务。
良久,他才说:“这个官职太高了。”
女皇淡淡地说:“只有检察权,不得插手当地军事政务,也没有任免之能,散官和执事官给得高,不过是为了不被王孝杰压一头。”
有唐一代,品和秩是两回事,品是执事官,也就是职位高低;秩是秩石的简称,也就是俸禄高低。女皇所说的不被王孝杰压一头,指的是执事官上与王孝杰同品,因此不必受王孝杰驱遣。
祾歌的鼻子有些酸酸的。
他拿起最后一卷文书,上面是“周祾歌”这个假身份的爵位——成纪县开国公,从二品,食邑一千五百户,永业田二十五顷。
这份文书,加盖着三省六部的公章和皇帝的玉玺,也就意味着,这是一份货真价实的收入。
武曌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跟他道歉,给他弥补。看着他这段时间发病,她心疼了。
一年七百五十万钱的弥补!
武曌神色不变:“这个身份,既然你喜欢,那就不妨落到实处,这样有人查起来,也不至于出纰漏。”
可祾歌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他低着头,小声说:“我不喜欢王孝杰,他性情乖张,我们相处不来。”
“你倒也不必对他厌恶至此。王孝杰善用兵法,唐休璟熟识山川,跟着他们,要好好学本事。更何况,我要你去细心体悟兵卒的所思所想,我要你能拿出一个武举的范例来,你明白吗?”
祾歌点点头:“武举,我记下了。”
顿了顿,他才想起女皇说的另一件事。
厌恶?
祾歌诧异起来。这就是厌恶吗?
他记下这种感觉,蹙眉道:“我不明白,王孝杰骄兵悍将,阿婆为什么如此容忍他?”
“骄兵悍将?”女皇重复了一遍,忽然冷冷一笑,“是啊,他正是悍将,可是——”
“可是那又如何!”
祾歌错愕不已。
女皇却站起身来,睥睨着她的继承人:“我知道你讨厌王孝杰,我还知道你讨厌来俊臣,知道你讨厌追着你骂的御史,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世家出身的文人,因为酷吏阴狠,御史辛辣,文人酸腐,悍将骄奢……”
“可是悍将会打仗,文臣能辅国,御史可为镜,酷吏能□□。人都有一体两面,就像你的老师狄怀英,他是实打实的李唐旧臣,先忠于百姓,再忠于李唐,其次……或许才轮到我。”
“但那又怎么样?”
“有他在,社稷可以安稳,这就是朕还留着他,重用他的理由。做皇帝,就是把每个人的优缺点都发掘出来,摆在合适的位置,最后他们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你我托举起来,把黎民遮蔽其中。”
“这就是皇帝存在的意义。知人善任,利弊权衡,做皇帝,不允许没有一点容人的肚量。 ”
他认认真真咀嚼着这番话,似乎有什么堵塞的东西豁然开朗起来。
女皇垂首看着他,若不是他体弱多病,她是真的对这个孩子非常满意。
他够聪明,却不刚愎自用,和他说话,他真的能听进去。
孩子没有主见,她会犯愁;太有主见,她同样犯愁!
她在心中叹息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根红绳,递给他:“看看这个吧。”
祾歌接过。
这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红绳,上面穿了一枚一文的制钱。他翻来覆去地看,也不明白有什么特殊之处。
“你觉得一文钱是什么?”女皇问。
一文钱……
一文钱就是一文钱,是路上见到,他都懒得弯腰的小东西。
“因为你生活优渥,你的日子足够富足。所以一文钱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说到这里,女皇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今年的粮价吗?米价几何?菜价几何?柴价几何?”
祾歌眨眨眼睛,下意识就想咬手指。但是看着女皇严肃地神情,他还是忍住了。
“米价应该是五文钱一斤,菜和柴……我不知道。”
女皇点一点头:“好,那我们就只说米。”
“一斤米五文钱,一文可以买到三两二钱米,煮成饭,便是半斤饭,足够一家四口饱餐一顿。若是煮粥,则能煮更多。”
“而这,足以救下好几条命。”
“对你们这些贵胄子弟来说,一文钱什么都不是,可对快要饿死的人来说,一文钱可能就是一家几口人的姓名。”
“权贵拥有的已经太多,你就是给他们十两金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他们根本不会感恩戴德,只会贪得无厌,觉得你给的还不够多。而且国库不丰,我们也做不到给满朝文武一人十两黄金。”
“但我们做得到给天下百姓一人一文。这是如此一来,满朝文武都会是你的敌人。”
她将黄金和铜板并列,放在祾歌面前:“自己选一个吧,你是要做黄金,还是要做铜板?”
祾歌看着两个选项,一时犹豫不决。
选黄金,就是一条优渥的坦途;选铜板,他有可能青史留名,更有可能死于非命。
说实话,他是很不乐意树敌太多的,要是连睡觉都得睁着眼睛,那样的日子也太难过了。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是能过苦日子的人。
祾歌本能就想去拿黄金。
可他很快又想起来自己的表字,那个在他几岁就被二圣定下,承载了二老殷切期望,又迫于形势,不能拿出来的表字。
祾歌沉默片刻,闭上了眼睛。
终于,他做出了选择——
是铜板。
明天是祾歌的农历生日哦,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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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双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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