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门出西州城,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哪怕有房屋,也是沙色的沙堡。哪怕有些植物,也是灰扑扑的。
苏戎墨拿起水囊灌了一大口,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
他下令道:“再休息一炷香时间,我们继续出发。”
众侍卫齐齐称是。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俯到地上:“苏长史,有人来了,一匹马。”
苏戎墨的手按在长剑上,打手势示意。
最近边境不太平,沙盗劫掠时有发生。在这种地方,他根本没法儿确定来的是人是鬼。
地平线上远远的浮现出一个人影。
苏戎墨的手指紧紧收紧,抓住了剑柄。
马蹄声更近了。
就在此时他终于看清了来者的脸:“李姑娘?”
来者赫然便是唐旻的表妹李十九娘!
她一身骑装,翻身下马,身形矫健地小跑过来,屈膝行礼:“苏长史。”
苏戎墨疑惑道:“李姑娘,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我来帮表哥。”李十九娘正色道,“你们都是男人,要是麴家姐姐跟着你们回去,将来表哥一定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苏戎墨只能把送她回去的话咽下去。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连年纪比麴六娘还小的李十九娘都能想出来的道理,她却想不明白。
李十九娘,也就是李淮玉,偷偷看了一眼苏戎墨。眼前的青年生得猿背蜂腰,或许是长时间的东奔西跑,让他生出了一层薄汗,锦衣就贴在他身上,乌皮蹀躞带紧紧束在腰际,转身之间蹀躞七事轻旋,显得那腰身又细又韧,很是亮眼。
李淮玉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几步,看到苏戎墨白皙的后颈上已是一片热红,离得再近些,似乎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闻到混着汗味的浅浅木香。
苏戎墨拿了一顶遮阳的斗笠给她:“等会儿紧紧跟在我身后,不要到处乱跑。”
李淮玉脆生生地应下。
苏戎墨这才点点头,手一抬,一整队骑兵立刻站起。他挥手下令:“出发!”
茫茫戈壁上,一人一骑正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此人赫然便是麴六娘。
此时太阳已经很毒辣,她裹紧头上遮阳的面纱,策马向一旁山谷骑去,想要找地方取水、休息。
没想到,刚到谷口,她却看到了新鲜的马粪——还有淋漓的鲜血。
她心中一沉,立刻调转马头,不料身下枣红马却突然嘶鸣起来。麴六娘大叫一声“遭了”,立刻催马前行。还没跑出多远,她就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和男人的叫喊声。
她不知道那是谁,但是她知道,自己一旦落入对方手中肯定没有好果子。
起风了,山风卷起沙砾直往她脸上打。麴六娘丝毫不敢松懈,半眯着眼睛,趴在马背上试图寻找去路。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麴六娘从马背上抽出一把短刀。
就算是死,她也绝对不要给高昌麴氏丢脸。
就在这时,她听到前方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麴六娘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
她屏住呼吸,试图从两方包抄之间找一条生路,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麴六姑娘!”
这个声音很熟悉,麴六娘一下子振作起来。
她举起手臂高呼:“我在这里!快来保护我!”
对面的马队停了下来,马队前的盾阵裂开一道通道,麴六娘扬鞭催马,跃进阵中,那盾牌又迅速合拢。
领头的是个一身书卷气的青年。他猛地一挥手,一旁张弓等待的弓箭手便默契地放箭。趁此今夕,那青年偏头,沉着冷静地说:“别害怕,我是周监察使身边的长史苏戎墨。我会保护你安全回去。”
麴六娘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心跳如雷。
这次追来的沙盗只不过是一小股散兵游勇,和最精锐的王府护卫队相比,简直是以卵击石。苏戎墨很快便派人清缴了山谷内的沙盗,一行人进山谷,扎营歇脚。
苏戎墨叫来传令兵,吩咐道:“去向监察使、王校尉和唐公子回报,已经找到人了,让他们不用担心。”
一旁的麴六娘立刻垮下了脸:“啊,我还要回去嫁人啊。”
苏戎墨耐心地解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说毁约就毁约。”
麴六娘气馁道:“可是要嫁给中原人,我就得离开草原,到中原去生活。我不想离开草原,也不想离开阿爷阿娘。”
“唐都督驻守西域,短时间内是不会回去的。”苏戎墨劝导她,“更何况中原水草丰美,去中原有什么不好呢?”
“我可不喜欢中原人。”麴六娘用手撑在草地上,双脚一翘一翘的,“中原人满肚子都是阴谋诡计,真叫人讨厌。不像我们草原人,敢爱敢恨,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过,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看起来不讨厌。”
苏戎墨笑了笑,没有接话。
其余三人,中最先赶到的是祾歌。他的身后居然还跟着张雪娘。
苏戎墨应了上去:“监察使,张阁领——阁领怎么来了?”
张雪娘戏谑道:“这么大的乐子,我怎么能不来看看呢?”
苏戎墨显然对此见怪不怪,他依次引见了双方。没想到,麴六娘却行礼之后,直接绕开祾歌,把头背过去不看他。
祾歌有些意外:“周某什么时候得罪过姑娘吗?”
麴六娘气鼓鼓地说:“你这个细胳膊细腿的样子,一看就不能打架。不能打架却又做了大官,肯定是一肚子坏水的中原人。我讨厌你们这种满肚子阴谋的人。”
祾歌一噎。
他确实是城府深沉,心狠手拉不假,可是被才见到第二次面的人当面这么责骂,他很是不舒服,立刻不悦道:“姑娘知不知道,你这样当众说人坏话很不礼貌?”
麴六娘穿着织金的精美服饰,高高地扬着头,蔑视地说:“我们西域人都敢爱敢恨,率真直爽,不高兴,不喜欢,就是要说出来,才不像你们中原人一样,说话都弯弯绕绕的。”
“别这么说。”张雪娘笑着接话,“你这样子可不是敢爱敢恨。你这叫没有礼貌。监察使,只有她一个人这样,我们西域的人可没有这么蠢。”
麴六娘想,这种搬弄唇舌的行为她可不稀罕做。她高傲地扬起头颅,走到一边,仿佛想这样和她讨厌的人划清界限。她已经不高兴了,这种时候家里人或者唐旻一并过来哄她。
可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她的父母兄长或者唐旻,他们根本就不想搭理。
只有苏戎墨觉得冷场不好,思兰小区还是给她递了一只水囊。
她大喝一口,可怜巴巴地看着苏戎墨:“还是你对我最好。”
苏戎墨客套地笑了笑。
祾歌那边已经点起篝火,开始烤起了干粮。麴六娘的不高兴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忽然丢下水囊跑到自己的马边,取出一支碧梨,呜呜啦啦地吹奏起来。
毕竟是唐旻的未婚妻,大家也不想和她关系闹得太僵,于是都捧场地聆听起来。
山谷中一条浅浅的溪流蜿蜒而行,溪流两旁长着茂盛的芦苇。祾歌站起身来,走到芦苇荡旁,指尖轻轻地拨动着芦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听这筚篥声,祾歌就知道麴六娘的水准很一般,顶多是自己吹着玩玩,没有下过苦功夫。她的口风不够紧,吹出来的声音就松松散散的往下掉,听起来一点也不凝实。
不管是长安还是洛阳,筚篥这种胡人乐器都相当盛行。祾歌的书斋躬省斋里就挂着一套不同声调的筚篥。但他毕竟主攻琵琶,筚篥吹得不好,也就稍微比麴六娘强一点。
这里真正擅长吹管乐的行家,是苏戎墨。他的嘴唇很适合吹奏,口风紧,气息稳,在别人还在努力吹响的时候,他已经能无师自通花舌和循环换气。祾歌小时候嫉妒过他,但是转念一想,他并没有习武天赋,祾歌也就释怀了。
苏戎墨没有跟过来,他折了一段芦苇,拔出小刀开始削芦苇。
一曲吹完,麴六娘用袖子擦了擦筚篥的哨片,把筚篥递给苏戎墨:“你要不要试试?”
李淮玉听到这话,当即杏眼圆睁。男女授受不亲,麴六娘怎么能……
苏戎墨接了。麴六娘立刻坐到苏戎墨身边:“我来教你怎么吹!”
苏戎墨含笑摇头,取出手帕,用手帕包着芦苇哨片取下来,用手帕仔仔细细把筚篥擦干净,然后换上他刚做好的新哨片。
而后,他冲众人一笑,吹奏起来。只听那筚篥声苍凉浑厚,凝实饱满,一听就知道下过苦功夫。
学吹管乐,例如笛箫筚篥之类,最常见的意外就是吹爆哨片或者笛箫膜。这种小物件也难放得久,久而久之,苏戎墨就学了一手削哨片的好手艺。
更何况,吹筚篥要把哨片整个包在口中,哪怕麴姑娘不介意,他都觉得有点脏。
苏戎墨向着芦苇荡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始吹奏。
只吹出第一声,所有人的目光就齐齐向他看来,唯有祾歌仍然背对着他,手指拨弄着芦花。
一曲终了,四下皆静。
良久,李淮玉才喃喃道:“真好听。”
苏戎墨谦虚地笑了笑,还用手帕包住用过的哨片取下,将筚篥擦净,才递还给麴六娘。
麴六娘接过,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是西域人吧?”
苏戎墨有些意外:“哦?何出此问?”
“这是我们西域的乐器,只有我们西域人才吹得好。”麴六娘骄傲地说,“你吹得这样好,一定是在西域长大的西域人,中原人是不可能学得好的。”
苏戎墨差点直接笑出声来,他说:“中原是个极其繁华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都有。筚篥在中原也算不得罕见,很多人都会。”
“没错,就连我几岁的弟弟都会吹筚篥。”李淮玉早就看不惯她了,她立刻反唇相讥,“我们中原兼容并包,可不像有些人,夜郎自大。”
她挑衅的看向麴六娘,隐隐有些期待麴六娘能反驳她。可是麴六娘却只是睁大了眼睛,茫然的问:“煎饼包……是什么包子?能吃吗?”
今天去看极光了,现在才写完更新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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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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