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临近傍晚时,祾歌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刺史府。
在以晚辈身份拜会过元夫人之后,他被安排进了东花厅下榻。
元夫人卢氏,出自五姓七望中的范阳卢氏,只是一个旁支子。不然以五姓女的高傲,也不会嫁与元行冲为妻。时人多以娶五姓女为傲,元行冲也不例外。不过经历了这许多年的磨合,这些年,他们倒是琴瑟和鸣,颇为恩爱。
散了席,元行冲回到正房,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有些上了年纪,又多吃了几杯酒,不由得有些头痛。
元夫人卢氏款款而来,站在元行冲身后,为他轻轻按揉着太阳穴:“郎君,这位小周公子气度不凡,一看就养得矜贵。他可是汝南周氏哪位贵人的子弟?”
元行冲苦笑了下:“汝南周氏?那不是汝南周氏的子孙,那是京中的贵人!你可千万不能怠慢了他,这是燕王!”
对,他认得燕王。
因其貌美,女皇格外钟爱小燕王,每逢大朝会,都会把燕王带在身边。更何况他从小到大几乎是比例放大,只要见过他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五姓七望是素来有些自恃高贵的,虽然被几代皇帝捶得逐渐没落,但他们自骨子里带来的高人一等让他们颇有些瞧不起军功起家、又作风豪放的李唐皇室,就别说公然豢养面首的女皇了——虽然他们还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嫁女进皇室。
听到那位进退得体、清雅矜贵的小公子出自皇室,卢氏着实一惊,怔忪片刻,才问道:“是那位……据说生而神异的皇长孙?”
“正是。”元行冲抬眼看了她一眼。
五姓子弟看不上皇室,就更别说他们这种几代之前的前朝宗室了。卢氏刚一沉默,元行冲立刻忍不住想到自己去求亲和刚成亲的日子。可他转念一想,想到了自己如竹似松的儿子,心里那点不满也就化做过眼云烟了。
卢氏欲言又止。
元行冲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了?”
卢氏垂了垂眼睛:“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元行冲调整好情绪,笑道:“你我近三十年的夫妻,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元卢氏未语先是一声叹息:“你知道,我们范阳卢氏与清河崔氏代代通婚,我十五姑母就嫁去了舅舅家中……”
她的声音低落了下来。
元行冲知道她家的事,她口中这个姑母,生育了九个子女,夭折了一大半,养到成年的只有一男两女,却都是病歪歪的,更有一个女儿天生痴傻,只能养在家中,至今未能出嫁。
卢氏又叹了口气:“我那个妹妹一直有些疯疯癫癫的,只会冲着家里人傻笑。方才……”
她屏退左右,咬了咬牙,道:“方才那位贵人冲妾身撒娇,妾身忽然有了种当年妹妹冲我笑的感觉。因此……”
元行冲立刻沉声道:“不可胡说!那可是皇长孙!”
说到这里,他却忽然踟蹰了。
卢氏再叹:“因此我才不知该不该讲。”
元行冲倒是有些走神。他是洛阳人,对燕王幼时的旧事也有所耳闻。燕王直到六岁才开口说话,把先帝和皇帝急得不行,四处寻求名医方士,求神问佛都没什么用。
私底下都传他失了魂魄,三魂七魄不全,才会如此的。
直到他虚六岁那年上元节,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小嘴叭叭一刻不停,说出的话又充满趣味,令人惊叹。
毕竟上一年才废了太子,权贵之中人心惶惶。先帝认为这是上天赐福,是小皇孙天生神异,对郁气太过敏锐,才被废太子所干扰,祓除污秽后必然会有所作为,因此大赦天下。
不料小小的皇长孙却没有按照先帝的设想一路顺遂下去,反而在开蒙后出了茬子。
当时帝后为他选定的王傅是他父亲孝敬皇帝的太傅,学富五车的大儒郭瑜。郭老先生是看着孝敬皇帝长大的,据说对孝敬皇帝留下的这跟独苗苗百般宽容。但是他只执教了三个月之久,就被小皇孙气得卧病在床,之后皇长孙的王傅和试读就跟流水一般改换,没有一个能长久的。皇长孙顽劣的名气传遍了洛阳城,知情人无不摇头叹息,直到当时的名断狄仁杰开始担任他的王傅。
这才有了京中高荫子弟的标杆。
元行冲眼睛微微一转,沉声道:“此事不可外传,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卢氏柔声道:“妾身知晓的。”
二人心照不宣地岔开了话题,只聊他们前些天得了风寒的小孙女。
与此同时,东花厅的小会客厅内,也发生着一番对话。
燕筠青眉头紧锁,用笔尾抵着下巴沉思。她开的药,作用并不是很大。不仅如此,祾歌手臂、后背上,都出了些皮疹。
怎么会呢?
燕筠青觉得很奇怪,他的症状和脉象不符。从脉象来看,他是个常年运动的人,结合他精干的体型,怎么看都壮得跟小牛犊一样。他甚至在穿得比正常人都单薄的前提下,手心手腕都是一团火热。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动不动就小病小灾的呢?
不该啊!
到底漏掉了什么呢?
患者本尊倒是挺舒心的:“御正的药颇有成效,这么多年了,我倒是第一次睡得这么香。”
“啊?”
大概是休息好了,祾歌放松了很多,懒懒地说:“不然我为什么要拼命练功呢。”
燕筠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必须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才能够勉强入睡。燕筠青总觉得他是不是有点抑郁,因为肝郁化火才睡不好。她沉吟了一会儿,反复翻看着他的药方手帕。
李唐皇室祖传头风,从高祖皇帝就有,太宗皇帝晚年也因此求仙问道,先帝更是因为头风和风湿不能视政,这才养出来千古唯一的女帝。
头风应该平肝熄风,但是这张方子上,平肝熄风的药剂量并不大,反而重镇安神的药物剂量已经开到最大了。她甚至怀疑这么重的药祾歌能不能受得住。
这个药方也佐证了他身体的强壮。
那么问题又绕了回来,他为什么天天病痛不断呢?
燕筠青拧着眉毛,给他调大了一点疏肝理气药和重镇安神药的剂量。
一旁的符华章就问:“重镇安神,和镇定安神,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药效和来源。”燕筠青写着药方,答道,“你等我先给公子抄完方,现在腾不出空闲给你讲这些。”
抄方,就是让医师看看前一个疗程的方子,根据病情变化进行下一个疗程中,药味和剂量的加减。
祾歌闲闲地回答:“没有镇静安神这一说,那叫养心安神。重镇安神大多是矿类药,龙骨牡蛎的,药效较为竣猛;养心安神大多是植物药,各种各样的种子,酸枣仁之类,药效更温和,但是安神效果不如矿类药——我不是教过你了吗?怎么还记不住?”
燕筠青多看了他一眼,他把“静”字读成了“争”。
这种字还会有人念半边吗?
还是说他在避讳什么人的名字呢?
祾歌扭头回去看符华章,脸上露出嫌弃来。燕筠青抬眼看了一眼,差点笑出声来。他这个表情,倒像是自家以前养的猫在嫌弃愚蠢的人类。
符华章已经习惯了,顺嘴回了一句:“公子,不是所有人都能听一遍就学会的。”
祾歌更加疑惑。他真的已经教过身边人了啊!
他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符华章一眼,小小地叹了口气。
这个表情……好欠,真想打他。燕筠青在心里嘀咕。
那种古怪的感觉再次涌上她的心头。
她总觉得燕王有些不同于正常人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地方有古怪呢?
在祾歌他们忙于查案的同时,一匹白马冲入无边的军营中。
“你来了。”身着文武袖的大将淡然道。
“奉我家主子之命,前来赴约。”白衣少年回道。
大将冷笑一声,忽然打马上前,手中长枪如白龙一般,直直地向白衣少年刺去。白衣少年脸色不变,甚至没有躲闪。
最终,长枪停在了少年的鼻尖前。
大将哈哈大笑:“好胆色!”
少年微笑道:“大将军人中英豪,在下自然也不能在将军面前露怯。”
这两句话说得大将大悦:“你可比你家主子有意思多了。”
“不敢,将军谬赞。”少年微笑道。
这少年正是苏戎墨,而他面前的,则是换防河北道的大将军王孝杰。
王孝杰此人,长得是膀大腰圆、面色黝黑,一对虎目满是杀气,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又平添了几分煞气。可苏戎墨恍若未闻,神情不卑不亢,举止温和得体,丝毫不受影响。
二人随即策马前行,一前一后进入中军帐中。
苏戎墨一扬手,笑道,“王大将军见多识广,不知可否指教一二。”
身后的随从呈上来几只酒坛子,王孝杰眼睛都亮了:“哦?这是酌月山庄的酌月酒?”
“玉轮融桂津流霜,冰盏盛月浸桂香。这正是杜康酒中的极品。”苏戎墨微笑,“区区几坛高粱酒,不成敬意,还望大将军不要嫌弃。”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孝杰笑道,“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才是男儿本色嘛!”
苏戎墨也笑了起来,笑声惊动了林间的飞鸟。
平阳公主牛逼!
不到半年从白手起家到七万人的军队啊!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关于时间线
11.29(辛丑)于洛阳、娘子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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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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