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衷肠

关于士族的讨论并没有持续太久,没过多久,武曌就开始催促祾歌,称元娘薛崇礼最近总有些郁郁寡欢,让他这个表哥兼未婚夫去好好陪陪薛崇礼,开解开解她。

自女皇居住的观风殿向西,就是祾歌的本枝院,本枝院向北,则是甘露院和麟趾院,其中甘露院偏东,现在由太平公主携儿女住在其中,并在其中养胎。

甘露院和本枝院,是上阳宫中距离女皇最近的两个院落,分别分给太平公主李令月和皇长孙祾歌居住。皇次子李贤的遗孤则被囚禁在禁苑中,既不在皇城中,也不在宫城中,就更别提女皇习惯起居的上阳别宫了。

薛崇礼正坐在园中的秋千上发呆,她身边站了个小娘子,手中正拿着斗篷,盖也不是不盖也不是。这是薛崇礼的伴读,郑国公的孙女杨允兰。

郑国公是女皇的外家,出自弘农杨氏,当年女皇落魄时,就是由杨家引荐,才得以入宫,所以女皇做了皇后之后,给予了杨家无数爵位、财宝。杨家一直到现在都盛宠不衰,杨允兰的亲哥哥杨允麟,如今接替了祾歌的奉宸卫将军,随侍女皇左右。

看见皇长孙,杨允兰准备屈膝行礼,却被祾歌摆手拒绝。他拿起杨允兰手中的斗篷,为薛崇礼披上。

薛崇礼一惊,正准备提拳反击,待看清来人之后,眼泪立刻“扑簌簌”地往下落:“阿兄……”

祾歌取出帕子,递给她拭泪:“怎么啦?谁惹我们家元娘啦?”

薛崇礼忌惮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宫人,祾歌会意,挥挥手屏退左右,耐心地等薛崇礼开口。

良久,薛崇礼才哽咽道:“我娘……我娘又有弟弟妹妹了。”

“你放心。”祾歌拍拍她的肩膀,“就算又有了孩子,姑姑也最疼惜你了,不是吗?”

“我不是说这个!”薛崇礼急躁地跺脚,“右卫将军武攸暨,他和我娘成婚之后,就再没进过家门!”

祾歌沉默了下来。

千乘郡王、右卫中郎将武攸暨,就是太平公主李令月的后夫,也就是薛家四姐弟的继父。

可惜,武攸暨和李令月,是一对怨偶。

对于原配驸马,也就是薛崇礼的生父,太平公主可谓是一往情深。毕竟驸马相当于赘婿,公主和驸马成婚之后,驸马是要侍奉公主的。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并不和公婆同住。这才是大多数公主出嫁之后该有的样子。

可是对于薛绍,也就是太平公主的原配,这位女皇唯一的金枝玉叶竟然喜欢到愿意自己低头嫁过去,做一个上门小媳妇,侍奉公婆,友善妯娌,生儿育女。从成婚之后到薛绍被女皇活活饿死,六年时间,李令月一共为他生育了四个儿女。在这期间驸马也没有纳妾。

祾歌其实很向往这样的婚后生活。先帝和女皇是这样,姑姑和姑丈是这样,他觉得这样才是对的,娶一个志趣相投的妻子,生六七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他的先辈都这样,他也应该这样。

所以,虽然他曾经很讨厌姑丈抢走了姑姑,但还是慢慢喜欢上了姑丈。

直到三年前,薛家被告发谋反,薛绍被女皇活活饿死,太平公主被勒令携儿女和离,甚至心爱的夫婿被饿死的时候,她才刚刚诞下幼子。

时年虚岁二十三的公主,被先指给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又指给儿女都十多岁的武攸暨。甚至为了给公主腾位置,女皇下令处死了武攸暨的原配。

成婚之后,武攸暨索性住进了右卫,公主也觉得愧对他,因此将他的儿女接到公主府亲自抚养。他们两个虽然是夫妻,但是也就是表面夫妻,除了一纸婚约束缚,什么都没有。公主有她的清俊少年,驸马有他的香怀软玉。

所以这次公主进门有喜……

作为她的亲女儿,薛崇礼也说不上来自己这对弟弟妹妹的生父究竟是谁。

“我想杀了他们,他们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娘生他们的孩子?”

虚岁十一岁的薛崇礼,还没开始抽条,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可她眼中迸出的杀气,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祾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递给她一块糕点。

这就是他和薛崇礼之间的秘密。

他们两个,都是半疯的,常常一腔杀意无处释放,所以只能私底下偷偷聊怎么折腾。毕竟是女皇和太宗皇帝的血脉,一个杀兄一个“杀子”,血脉中的狠劲是怎么也不能抹去的。

过过嘴瘾总比真跑去杀人或者欺辱别人要好。

薛崇礼聪明得很,她知道分寸。

祾歌让她缓和一下情绪,问道:“阿兄能问问吗,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们?”

“我觉得那些人……他们围着我娘摇尾巴,很……让我反胃。”薛崇礼吸了吸鼻子,喃喃地说,“男子汉不是顶天立地的吗?我看他们恨不得跪在地上,连我娘的鞋底都要舔干净……可是在外面,他们却因为傍上了我娘,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真令人作呕。”

“阿兄,我的弟弟妹妹,就只配拥有这样的生父吗?”

祾歌沉默了。

志向高洁的有识之士,根本不愿意做公主的裙下之臣。所以那些男宠,祾歌想想都觉得是渣滓。

一时之间,小园内落针可闻。

薛崇礼咬牙切齿地说:“我真想他们去死。做梦都在想怎么杀他们。”

祾歌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我也想,我做梦都想杀武承嗣,他居然让我当众献舞……可是我只能忍,不然你四舅家的弟弟妹妹们,恐怕也一个都保不住。”

“有时候我很想要一根绳子,横着划过去,把他们都给斩首。”薛崇礼说,“不过就算杀了他们,也还会有脏东西前仆后继地扑过来摇尾巴,我总觉得下一批会比这一批更闹心。”

她顿了顿,说:“连带着觉得我娘肚子里那两个也闹心。”

“那就别管了。”祾歌摸摸她的头,“哥哥带你出宫玩去。”

“避开薛崇胤。”薛崇礼皱眉,“我是真的很不想看见他。”

薛崇礼和薛崇胤是龙凤子,按理说要比普通姐弟更亲密,薛崇礼怎么会突然这么讨厌薛崇胤?

“他说我迟早是要嫁人的,让我少管娘家事,又不是薛家人,也不是武家人,不要越俎代庖。”

祾歌一下子气怔了,反应过来后,他破口大骂:“你把薛崇胤给我叫过来!他一个宗室出子,要不是母亲是公主,他以为自己是谁呢?薛家是什么高贵的门第吗?这么迫不及待要和阿婆划清界限,要他不是阿婆的外孙子,谁管他是谁!还敢这么跟姐姐说话,他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宗室出子就是公主郡主嫁人后生的孩子,也就是薛家姐弟们和祾歌的生母周静姝。

“娘已经把他禁足了,这次来看阿婆都没带上他。”薛崇礼摇头,“可是他这么说,我真的很心凉。”

“别理他,下次见面我揍他。”祾歌气得咬紧后槽牙,“他跟谁读的书,竟连姐姐都不尊敬了!目无尊长妄自尊大,莫非他以为自己是男儿便可高枕无忧?我呸,欺凌姊妹,算什么男儿!”

薛崇礼听着,眼泪又落了下来:“我以为我和幼卿姐姐不一样的……”

她口中的幼卿姐姐,就是她的伴读杨允兰。杨允兰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美,实际上却是文雅一点的“招娣”。

“允兰”两个字,允的是“兰花妙梦”。昔年郑文公的妾室梦见仙人赠兰而生下郑襄公,从此“梦兰”就成了妇人怀孕得男的雅称。

薛崇礼曾经觉得自己的名字嵌合父母的姓氏,薛家尊崇李唐,她不该是被重男轻女的那个。可是现在,双胞胎亲弟弟的一句话,彻底撕下了遮羞布。

“我们是龙凤胎呀,到底是谁教的他,竟然连手足亲情都不顾了?”薛崇礼哽咽着问,“阿兄,我好失望,我真的好失望。”

亲弟弟已经迫不及待想将她扫地出门了;继父只顾着自己难过,明知道公主是间接害死他原配的凶手,却任由公主养育前任妻子留下的孩子;男宠们奴颜媚骨、卑躬屈膝——难道天底下男人,竟都是如此不堪?

祾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宝贝妹妹不开心。他思来想去,都觉得妹妹和他不同,并不会被变相软禁,或许对出宫没有那么热衷。那么想要哄她开心,就得带她去做她喜欢的事。

想到这里,祾歌忽然道:“对了,元娘,你帮我个忙吧。”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既想把事情说清楚,又不想坏了燕筠青的名声,还要照顾薛崇礼的心情,未免就有点慌乱。

薛崇礼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破涕为笑。男人中也有不那么讨厌的人,比如说阿翁和父亲,再比如说祾歌表兄。

她站起身来,附在祾歌耳边,低声笑了出来:“阿兄还是第一次送小娘子礼物呢,你放心,想做什么香膏我都给你打下手哦,这份礼物,我可是一定会帮你稳妥送到的燕家姐姐手上呢。”

比起臭男人,她太喜欢看漂亮姐姐露出笑颜了。

想到这里,薛崇礼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拉上祾歌,要他赶快去写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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祾歌传
连载中奈基山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