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认识你

褚九陵仰头看去,恰见蛟龙逆风而下,龙首的绿色鬃毛松软膨胀,像水底摇曳的绿藻,龙须柔韧似鞭,它瞪着盆大的青绿色眼珠,卖命的模样凶神恶煞,像条关押很久的猎狗,喘哈哈地要把灵官撕碎。

而立在蛟龙背上的伏辰七宿,褚九陵终于看见他的真实面容,清雾之下令人遐想的脸,一张五官清晰、似曾相识的脸。

那张脸英俊秀美但正气不足,右眼下横着一道鲜红的伤疤,使整张脸多几分邪魅和阴冷,他宽衣博带,披帛缠身,迎风而立,似仙,似妖,似一道目眩神迷的景致,乱人眼眸。

怜州渡在龙躯之上指挥清波池的三条巨龙,和一身土腥气的几条地龙,在这无边无际的梨花林里,平静地下了死令,“杀掉天界的几个饭桶。”

三条地龙长得很丑,像条大号泥鳅,破土而出时搅出漫天烟尘,把雪白的梨林糊的脏兮兮,怜州渡有点心疼梨林,想这帮吃土的地龙早点杀掉灵官钻回地里去清净,就把用来控制它们的帝钟摇得只见虚影。

地龙正围攻在李寒和赵功旁边,听见铃音,收起目眦欲裂的五官,懵逼地看向怜州渡。

怜州渡怒道:“废物,几个小毛神要杀这么久?下次你们也别出来了。”

三条地龙难得出来显本事,和灵官打得正欢,见被主人否决,脑瓜子一转,突然绞缠在一起,不停地升空,转瞬间就化座庞大的土山压顶而来。

山势压下的速度极快,范围极广,掀起迷眼的狂风,几个灵官各显神通,把利箭、爆山符、穿山神兽不停地朝遮天蔽日的地龙身上招呼,但难抵山体太雄浑巨大,爆山符像炸在巨岩上的小鞭炮,啪一下就哑了,几个人只好惊惧无措地望着山势压下来。

程玉炼见状,迅速把对战蛟龙的飞鸿剑调出来驰援远处的几个拉胯队友,飞鸿掠至地龙堆砌成的大山下,用纤细修长的剑身顶起整座大山,就像牙签上戳了个石球。

程玉炼捻起剑诀,硬生生把大山向上推了十几丈高,对赵功几人骂道:“还不快跑,傻子一样。”急褪下左腕的金煌丢上半空,道声说:“起!”

金煌的圈越变越大,圈□□出耀目的金光。

褚九陵没见过天神打架,这会惊得像个乡下走出来的土包子,懵懂地问无畏:“相佑真君在做什么?”

无畏瞥了他一眼,心道:你自己的东西都不记得了?“是凰魂,克制龙族的神鸟。”

金煌里先是露出巨鸟的头,如火灼烧的金翎,再是两条细长优雅的腿,直到一只流光溢彩拖曳金色巨尾的凤凰脱壳而出。

凰魂全身燃烧烈焰,霎时把蛟龙出池时笼罩的阴霾烧尽,天上地下苍茫一片白光。

无畏老道的眼珠子覆了一层灿烂华彩的光芒,脸堂映得通红,声音激动颤抖,把褚九陵肩膀的骨头都捏疼了:“为师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凰魂,真大,真美啊!”

褚九陵心潮澎湃,浑身酥麻,愣愣地仰视几乎占满半个天空的凰魂。

凰魂引颈长唳,声音泣血般嘶哑,抻开双翅,挥动烈焰,环绕蛟龙飞了一圈,突然向龙背上的伏辰七宿伸出长喙。

怜州渡抽出一柄长剑,利落斩断凰魂凑过来的尖嘴,隔空推出一掌,把凰魂震的七零八碎。

对付那种庞然大物,怜州渡的动作显得潇洒果断。就在早上往月离小院送茶时褚九陵还在想:等师父进了大阵一定能把这妖孽活捉。

怜州渡改变铃铛上的图纹和法咒时,他还好奇此人究竟是什么修为。

现在看来,他想杀了自己,真的是易如反掌,过去还真小瞧他了。

程玉炼丢出金煌那一刻,怜州渡后脊无可避免爬上一层薄汗,眯起双眼,从裙裾撕下一块布堵住双耳,尽量挡住乱他神魂的鸟叫。为了不在程玉炼跟前露怯,他由站姿转为盘坐,从容轻缓地摇着铜铃。

听见清越的铃音,两条黑色小龙得令,迅速与凰魂绞缠在一起,阵阵龙吟凤鸣从辽阔的天穹荡向四面八方。

褚九陵看得入神,虽说那龙、凤都是神物,这会扭打互撕时与家鸡土蛇无异,无非是动静大一点。

另一边,飞鸿苦苦支撑的山体还在不停变化下坠,变大变小,追着赵功、李寒等人乱跑,山壁上探出无数龙头,晃着长颈逮着几个灵官疯狂撕咬,群龙乱舞,载蠕载袅,赵功嫌弃地大骂:“跟个蛆一样。”

蛇小斧还拎在赵功手里,不是赵功不想放手,是这条蛇比蛆还难缠,挂在脖子上撕不下来,逃跑时还拖腿绊脚砸屁股,赵功只能把他捧在手心躲避地龙的追击,也任由土蛇在脖子上张牙舞爪、一本正经的乱咬。

忽听咔嚓一声,顶开山体的飞鸿终于不堪重负从中间折断,抽了魂似的砸向地面,轰隆一声巨响,坠剑处漫起浓浓尘埃。

程玉炼暗道一声:“晦气,又断了。”

没了飞鸿这块盾,三条地龙兴奋难耐,把除程玉炼外的五个灵官笼罩其间,继续朝他们压迫而来,一定得把他们碾成肉饼跟主人邀功。

褚九陵一掌劈开无畏打下的屏障,向快被压成肉酱的几位灵官奔去,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这些灵官不能死,否则坐在蛟龙身上摇铃的怜州渡一定会死。

褚九陵一边跑一边朝悬刀挂剑的腰侧摸了一把,空空如也,为何是空的?

腰侧该悬一把兵器才对。

褚九陵渺小的身影恰给悬在半空观战的怜州渡扫在眼里,向腰侧摸刀的动作一下激起怜州渡模糊不清的记忆,刀,那小子在找龙渊。

“记忆全失都不忘那把破刀。”

覆盖半边天空的龙与凰斗的鲜血淋漓,凰魂毕竟是死了万年的鸟,其形可聚可散,一番血战之后,只有两条黑龙单方面受伤。

铜铃急促响起,俩黑龙抖擞精神,忽而把身体幻化成雨雾重新缠住凰魂,雨雾对烈焰,谁也别想占便宜。另一边,地龙下压速度加快,离把赵功、李寒压成肉酱只剩一步。

附近的东海上,几条渔船在惊涛骇浪的海面上起伏颠簸,渔人趴在船沿呕个不停,他们恍惚看见东边出现三座从未存在过的群山,和群山上火烧一样的云霞,挺像龙与凤的争斗。

这一带总流传些奇怪的传闻,跟老画册里的故事一样荒谬神奇。

这场打斗无畏老道全看在眼里,他明白伏辰七宿在收着打,也看出程玉炼的优柔寡断,即便二人都不想动真格,可五个灵官真的要成肉酱了,不能眼看伏辰再酿下大祸。

无畏是万年来第一个罪仙,他有把衡量正邪和对错的戒尺,正思虑要不要给两方各来一戒尺,就犹豫的间隙,褚九陵已破开屏障钻进山底与灵官混成一片。

果然还是心疼过去的部下。

可这小子会跟着一起被碾死啊。无畏紧攥戒尺,掌心滚烫,已开始捏诀,这把跟随他几千年的戒尺没什么本领,只会搅混水,有个动听的名字叫“公允”,公允一旦出手,不管两方对错,都会两败俱伤,作为施术的无畏自己,也得跟着自伤,这是把比较强横的法器。

无畏左摇右摆,到底要不要出手?

蛟龙身上的伏辰七宿突然停止摇铃。

无畏老道长舒一口气。

怜州渡不得不收起帝钟,因为他看见褚九陵那混账小子居然跑去大山下救人,用微弱的法力营救曾经的部下,简直找死。一边恨着,一边停了铃音,堪堪把地龙凝成的大山悬在半空。

褚九陵空有一腔救人的雄心,站到压顶的山底时才发现自己微弱的可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缠在赵功脖子上杀红眼的小斧给扯下,收入掌中。

赵功感激涕零,从怀里抽出一把钢叉暂时把大山顶住,犹豫片刻还是捧起褚九陵的脸,激动地问:“你真是青冥真君?”

褚九陵摇头,躲开对方格外的热情,说:“比起认故人,我觉得你们更该先躲开地龙。”

骑在神兽上的程玉炼也瞄到钻进山底的褚九陵,留着凰魂在那与黑龙厮杀,迅速飞身落至褚九陵跟前,拉着他就往山外跑:“来这送死,他们不用你担心,压成肉酱也有人给他们医活,你就不一样了。”

两人刚跑出山外,就见怜州渡驾驭蛟龙稳稳停在大山跟前,龙躯投下大片阴影,藏着他快收不住的杀意。

怜州渡沉沉地望向褚九陵。

程玉炼伸臂把人护在身后,朝怜州渡瞪回去:“看什么,我救自己师弟也碍你事了?”

蛟龙蠕动两下,突然俯冲,迅如闪电,一刹那就掠过程玉炼,把他身后的少年叼在嘴里继而升空远去。怜州渡不被形势逼出一丝慌乱的脸瞬间破功,一把薅过褚九陵的衣襟,厉声质问:“你在做什么?为何还跟他们混在一起,你在帮他们杀我?”

褚九陵惶恐地回道:“我去救小斧。”

怜州渡阴沉着脸,对方衣襟几乎揉烂在他指间。

褚九陵的视线从他泛白的指节往上挪,滑过散落在他肩头的青丝,途经唇齿,越过高挺的鼻梁,目光最终落在怜州渡的眼睛上。

他终于能看清怜州渡的每一个情绪,他真正的喜怒哀乐。

两人隔了多年第一次近距离对视,褚九陵近乎本能地忽略他眼里的怒与恨,无视他脸上的冷漠与疏离,他只看见一双漆黑深邃又亮如星辰的眼珠子。

这双眼很好看,大而有神,睫毛浓密,瞳仁清亮,眼里还残存着原来的纯真,要不是眉头带点怒眼尾添点红,他本该拥有一双清亮如少年的眼睛。

对视的一瞬间,褚九陵坚信不疑,十年来怜州渡的所有憎恨都是他的伪装,他从前绝不是这样的人,他在违背本性做一个他不喜欢做的人。

褚九陵魂难守舍,心里莫名的难过,对怜州渡有强烈的熟悉感,是与自称是他师兄的程玉炼之间都不曾有过的相识感。

怜州渡眼下的刀痕并不长,但红的显眼,像山水画里朱笔轻扫的满山红枫,把秀丽的山峦衬成虚无的背景,褚九陵的指头触上红到滴血的伤痕,轻声商量:“伏辰,放了他们。”

“他们咎由自取。”

“伏辰,我觉得我认识你。”

怜州渡紧绷的面孔骤然松动,眼珠活了起来,满是温情和柔和,他重新打量起褚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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