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万物卷的天开始变化,珠子靠近褚九陵时,整个苍穹突然蒙上浓厚乌云,云层相撞,低沉的雷声隆隆嘶吼。
灰色清珠慢慢贴近褚九陵前额。他敏锐察觉到一股轻微抓力,虚虚痒痒爬上皮肉试图往里面钻,起先很轻柔缓慢,怜州渡在旁谨慎控制它挪动的速度和轨迹。
珠子像有意识,在褚九陵额前寻找盘旋,辨识许久后在额头正中停下,突然一个神速,珠子迅速隐入脑袋,力道强硬而霸气,把掌控珠子的怜州渡往前带个趔趄,差点倒在褚九陵身上。
珠子进入褚九陵脑海的刹那,阴翳的云层兜头劈下一道极目闪电,把天撕裂出巨缝,随之而来横绝天穹的惊雷,闪电、天雷不停朝怜州渡打下的壁障劈来。
河水暴涨,劲风掀起大浪,慌慌张张撞向堤岸。
怜州渡不为天谴所动,死死盯住褚九陵的变化,除了双眉紧蹙,表面看起来还算平静。
雷声持续轰鸣,褚九陵终于受到外界干扰,眼珠在单薄的眼皮下来回转动,嘴唇发抖,放在膝盖上的十指陡然握成拳头。
此刻怜州渡小心翼翼吞吐着呼吸,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他怕褚九陵走火入魔,怕记忆被人动过手脚,怕褚九陵睁眼第一瞬就拔出大刀。
一声声渡劫似的天雷下,褚九陵正激烈的与钟青阳的记忆打架、交融、糅合。
钟青阳深厚的记忆起先排斥着褚九陵薄弱的不足二十一年的经历,很快就发现这份记忆不仅薄弱,还贫瘠的好笑,一点都不丰富精彩。在新阳郡过了十来年饭来张口的贵公子日子,同时还被五花八门的毒给折磨的惨惨兮兮,而后就是大玉山单调乏味的修行生涯。
那份千年的厚重记忆迅速就把这二十一年经历覆盖、融合,在褚九陵的识海里碰撞纠缠。
钟青阳:我在尘世二十载过的挺惨呀!
褚九陵:我过去持剑斩妖,对斗部灵官居然有这么强大的号召力?
千年的记忆如走马灯从眼前一段一段闪过,白蜺在一片茂林捡到他,他就像一个野人养大的孩子、程玉炼摘下果子第一个就给他尝、从白蜺手里接下斗部那一刻帝尊正式钦点他为斗部第一护法,诸多艰难困苦的除妖经历,直到这盏灯停在百禽山,直到那个似妖邪一样魅惑的山鬼出现,灯壁开始出现裂痕。
褚九陵捂住太阳穴,坑下头忍着识海的剧痛。
他看见许多用耳朵听过却如何都想不出画面的场景,全是怜州渡,他的狠戾、轻狂,少不知事,面对天界追杀时的彷徨和仇恨,还有他眼中的深情。
记忆很沉重,千年的积淀必须在须臾之间全部扎根在褚九陵的识海,一边消化一边痛苦的承受。记忆太多,他觉得脑袋在膨胀扭曲,无数刀枪剑戟和熟识的人都在识海里胡乱出现。
最后,他终于看见森冷的龙渊插进熟睡的心脏,又在惊惧下对上一双难以置信的眼。
抱住头的双手骤然松开,他瞪大眼睛朝虚空望去,愣愣的,向后一仰就晕了过去。
褚九陵在识海里与记忆痛苦的搏斗时,怜州渡一点忙都帮不上,每要出手阻止就被天雷震住。
不但万物卷内阴云四合,整个天界都雷声大作。
此情此景,宛如神仙得道飞升前的天劫。
天界的斗部。
赵功闲暇时一直坚持不懈抄写八方网的阵诀,选择抄写阵诀的位置就在斗部最清净的文静堂,此处明亮通风又幽静偏僻,从窗户看出去就是一片深深的竹林。斗部戾气较重,是青冥真君让人改种成片竹子,要求部下打完仗回来能对竹抚琴,平息体内躁动的斗意。
赵功选择这里,还因为祭台上摆放着一排排过去几千年内所有陨落灵官的灵骨,他可不想因为不熟练八方阵给前辈们笑话,在他们注视下能心静。
灵骨珠都置放在玉碟内,按灵官陨落顺序从高到底摆放在祭台上,如灯火一样静静燃烧。
大约有四十只玉碟,其中有两只较为特殊,一只是代表张枢的玉碟,里面没有灵骨珠,也没有长明灯,是空的,仅放了他一缕黑发,另一只是钟青阳的,灵骨珠一直半明半暗,这意味着他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状态。
赵功搁下笔伸个懒腰,清点今日的完成量,写了两百多张,离二十万的目标又近一步。他整理好两百份阵诀,合在一起抖整齐,目光随意扫过摆放玉碟的祭台,神情蓦地一滞,震惊地看向代表钟青阳的玉碟。
钟青阳是斗部之尊,他的灵骨珠就算半明半暗,在其他玉碟映衬下光芒也还是那么赤盛,此刻竟然灭了,只剩一团漆黑的骨渣。
赵功正愣神之际,天界忽劈下一道天雷。
天雷能在天界劈下,除非有大事发生,要么是大能修成正果登仙来了,要么是谁家小仙府糟了妖怪偷袭,还有一种可能,伏辰七宿又来闹事。
赵功忽而想起相佑真君喜滋滋说过青冥真君在尘世的历劫再有几年就结束,算算时间也就这一二年,五十年前和怜州渡的最后一战后斗部仅剩的八十九灵官早就期待这一天。
接连不断的天雷让赵功心慌意乱,当初青冥真君自刎死时也惊天动地,连善童道君那边的天河都咆哮两天。
赵功倏地站起来开始往外跑,两百张阵诀被风吹得凌乱狂舞。
他一路飞奔一路高喊:“归位了,归位了。”
安静的斗部被他这么一喊,抖了一抖,众灵官都疑惑地追随在他身后看热闹,什么归位了?
赵功气喘吁吁在程玉炼跟前停下,哆哆嗦嗦指向后院的文静堂:“青冥真君他,青冥真君他……”
多年无人提到此名,程玉炼包括站在一旁的灵官都竖起耳瞪大眼。
“他什么啊?把嘴捋顺了,怎么了?”
“青冥真君的长明灯灭了,灵骨珠的光芒散了。”
程玉炼一震,转身就跑。
刚才持续不断的天雷早就引起程玉炼警觉,看到玉碟里一团漆黑的骨渣时,他确定钟青阳已归位,他活了,灵骨就不该再燃烧。
程玉炼迅速坐上神兽去了中极,路上碰见善童和宇风两位道君。
善童笑的非常灿烂,大声向程玉炼道贺:“你师弟重归仙位,是不是很高兴。十几天前在雷部见过他,说回来就回来了,没想到伏辰竟一点不怕,记忆说给他就给他。”
程玉炼正为师弟在雷部挨的火刑生气,听说当时善童没少煽风点火,这声道贺听着就不怀好意,冷冷地抬手一拱,“道君也是去中极殿?”
“正是,正是,跟你一样,去帝尊处确认一番。”
宇风道君一言不发,看不出脸上表情,平静地就像一锅白水。
御前官在中极殿的大厅正式向文武天神宣布钟青阳归位,两列仙班喜不自胜。
程玉炼又急慌慌退出大殿,清点几个部下直接下界迎接青冥真君。
褚九陵在月离小院昏迷两天,一直在识海与曾经的记忆搏斗交缠,时而惊厥,时而呓语。
怜州渡守在床边寸步不敢离。
屋外梨花开的浓烈,天光明亮,怜州渡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如果此人带着褚九陵的记忆一起醒来、又能忘记过往的仇恨,那就更好了。
与世隔绝,不再管凡尘和天界的任何事,做一对逍遥自在的隐世神仙。
他曾把这奢想告诉过钟青阳,遭到他没有一点收敛的“嘲笑”,钟青阳掐着腰笑,捏着他的脸笑,最后把他拥在怀里笑。
他说:“伏辰啊伏辰,你是天地生人,天生的神,不懂修行者的艰辛和坚持,不懂他们的坚韧和决心,也不理解他们的牺牲和舍弃。成神成仙,自然要心怀猛志,悲悯苍生,若是只贪图享乐,也做不了神的。”
“行呐,我可没你的‘猛志’,我就看着你救济苍生去,把这里留我一块位置就成。”他的指头重重戳向钟青阳心脏。
整个百禽山静悄悄的。
李灿从看见宫主抱着褚小公子走出万物卷就知道,他怀里的人已不单是那个凡人公子。
李灿被褚公子身上强大的灵气逼压着,戾气很重。
他都轻易就感应到的戾气,宫主居然视而不见,还把人放在床上小心护着,宫主惨了,宫主脑子不清醒,宫主自讨苦吃!
几百山精聚集在月离小院外,躲在梨花下,跟着宫主一块等那人清醒。
碎光阵上有人叫嚣,火箭、铁锤、长戟,甚至爆山符,百般兵器往大阵上撞。
直到听见凰魂泣血的鸣叫,怜州渡终于走出小院。
五雷剑刹那化作剑阵对准程玉炼,阴沉着脸问:“他要是醒了,你觉得我能留得住他?滚回去。”
“我就在这里等着。”
“收了你的凰魂。”
半夜子时,东方的七星即将升空,褚九陵倏地睁开眼。
双眼很空洞,一时间聚不了神,盯着屋顶一动不动。
怜州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屏气敛息。
眼珠子朝右侧滚动一点,恰好看见怜州渡身影。
褚九陵从床上坐起来,脖子缓慢僵硬转向怜州渡,双眸终于凝了神,瞳仁如点漆,但冷若冰霜,没有一点感情,连曾经属于褚九陵的永远温和的眼神都荡然无存。
他的记忆回来了,好像漫长的寿命和过往种种统统一起回来,压得他不那么鲜活无邪,他庄重严肃,全身都是冰冷的气息,多了许多令人退避三舍的气魄。
身体的触感还停留在自刎那一刻,脖颈上残留着刀刃的锐利,他痛苦,想要忏悔,自残似的在脖颈上来回拉锯。
一刀又一刀。
此刻,尖锐的疼痛清晰无比的重新回来。
褚九陵触碰脖颈,冷漠疏离注视着同样表情的怜州渡,唇齿轻启,声如旷野独自响起的铜铃,清脆、阴冷,他说:“伏辰七宿,你还是活了下来!”
怜州渡从椅子上站起,向前两步,俯视着对上那双熟悉的眼,一把掐住他的咽喉,慢吞吞道:“青冥真君,我等这一天,等了五十三年。”
下一卷钟青阳视觉。
大部分故事都在《星灭光离》这一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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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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