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么水灵灵地，把你勾引她说出来啦？”
招领所内，几只魂魄凑在柱子后，望着档案室里埋头苦读的肖小美，窃窃私语着。
“...对啊。”祁率倚靠在另一只支柱上，右拇指一顶，银色硬币抛到极高，在顶点处一滞，闪过亮眼光辉，又垂直下降，险险落在祁率摊开的指尖。
他啧了一声。
准头越来越差了。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回想起自己像被调戏的黄花大闺女，匆忙落跑的模样。
祁率手里的硬币差点抛飞。
高大的寸头男子惊叹：“看不出啊，小姑娘看着很斯文很规矩，用词这么...这么...火爆。”
下落至一半的硬币被祁率一把抓住，他兴致乏乏道：“我不管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那不行！”魂魄们脸色大变，一拥而上，“你答应过我们的，要阻止新来的把我们送回去！”
“你看她，在档案室里呆了好久，钻研的劲儿快赶上高考了！下一个不知道轮到谁，保佑不要是我，阿门！”
“都地府了还喊阿门...祁率你想想，她送魂的速度比送外卖还快，迟早威胁到你的位置。”
见祁率不为所动的样子，有魂魄忙喊道，“汤奶奶，你快来！”
魂魄中走出一位两鬓微白，眉头藏痣的老太太。不比寻常老妪，老太太背脊挺直，双目清明有神。
她走到祁率面前，狠拍他的背，义正严词道：“男子汉不轻言放弃！”
祁率捂着背，英俊的脸夸张地纠成一团：“汤奶奶，你手劲忒大了吧！不知道还以为我打仗落跑了呢！啊我不管我不管，这美男计行不通，反正我做不来。”
老太太道：“又不是要你真的出卖色相！你只要用你惊人外貌，稍微干扰一下小姑娘的工作就可以了嘛。”
未等祁率回话，她又叹息着转移话题，“你说，要是找其他人也可以。可是招领所内，相貌数你最好。是，也有比你次一点的，比如三楼那个小演员，也能将就。可我们又不是真的要利用人家小姑娘，就人品来说，我最放心的还是你...”
老太太的话跟钓鱼的线似的，把吊儿郎当的祁率一点点吊起来站好，嘴角要翘不翘的。
“...您说的是真的？不过这和我们预想的不一样啊，你们不是说一般剧情下女方会先面红羞涩委婉拒绝，拉扯上一段时间。我虽然长得不错，但真不是情场浪子，纯小白啊。”
一旁打扮精致的女孩连忙道：“我教你。据我经验，这女孩可能是高手，一下把主动权拿捏在手。但她这招好破，千万别怂。下次她说你勾引，你就大大方方地承认，那时就该轮到她来想招数了。”
其他魂魄跟着添油加醋：“对！咱率哥生得一副头牌的脸，这项重任非你莫属。哇我才发现，名字读起来就是帅哥！”
祁率墨镜下的眼睛露出点，面无表情地瞪着。
数秒后变脸似的笑了，眉目极其耀眼，“话糙理不糙，行吧。”他整整衣领，原地做着拉伸运动，“为了你们，我就稍微，再卖点我的皮相。”
“我可以...进来吗？”
档案室的门是敞开的，祁率没有径直进去，双指并起轻叩两下，颀长身躯靠在门框。
肖小美从堆在地上的档案堆中冒出脑袋：“可以可以。”
祁率越过地上档案，踩在空地上：“这是怎么了，你要用档案建巢吗？”
“哈哈哈哈建巢...我是什么鸟嘛。啊，谢谢。”肖小美坐在祁率搬来的椅子上，“这些档案是由按照灵魂到达招领所的时间先后排序，可是我在翻找时发现，比起先后顺序，个别灵魂需要紧急处理。”
“比如你看这个，男一号拍戏中途饿晕，灵魂出窍来到招领所，数亿电影项目拍摄中断。”
“还有这个，78岁老奶奶糖尿病酮酸中毒，ICU抢救数日转到普通病房，身体指数恢复正常，但至今一个月都不愿意回到身躯苏醒。”
“我不明白，事故太突然了，他们肯定都有未完成的事。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回到身体呢？”
祁率搬来的这张椅子，造型颇像古代君王之椅，肖小美坐上去显得人小小一只。祁率从上往下看，只看到肖小美毛绒绒的发顶，还有疑惑时眨动的眼睫。
祁率高大的身子蹲了下来，显得有些局促。
他把双手交叠在扶手上，脸也随意抵在上面。
“因为，人都是胆小鬼，我们都是胆小鬼，都有不愿意面对的事。”
“是嘛...”肖小美有点想通了，转过来和祁率上挑的视线对上。
木架子一排排伫立着，档案室内寂静无声。资料围着红色高椅遍布一地，椅上的肖小美向下俯视着祁率。
肖小美的眼睛很亮，泛着水光，一如侦破祁率美男计的时候。
祁率喉结滑动。
绝对不能败下阵，移开眼，不能把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里。
这次肖小美如果再问他是不是在勾引。
他就...
“祁率，你老实说...”肖小美蹙着眉毛道。
祁率：“...说什么？”
“...从你的视角看，我现在，是不是很像女王？”肖小美得意地笑起来。
祁率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发现自己还是暂时没法厚脸皮到，自如地应对“勾引”二字。
肖小美得寸进尺：“大臣，去把那个文件给本女王递上来。”
祁率嘴上嗤地一声，身子却站起来。
肖小美立马拦着：“我开玩笑的。我想，我们下一个先处理这位。”她打开了膝盖上的档案。
在看到档案主人时，祁率的笑容僵在脸上。
“汤若兰奶奶，阳寿未尽回到身躯是每位灵魂的义务，请问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服务台处，汤奶奶向祁率比了眼色。
快把你的美色发挥出来，阻挡一下啊。
祁率也用眼神回复。
您也看到了，我抛那么多个媚眼给她，她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还问我要不要眼药水。
肖小美正准备语重心长地劝服，但汤奶奶先打断了她。
“唉，你跟我来一趟吧，就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回去。”
身躯与灵魂之间会有一条连接的线，上次他们也是循着李大贵身上的线找到病房号。但这次，不用那根红线，他们就找到了汤奶奶的病房。
“快叫保安！309室汤若兰的家属吵起来了！”
肖小美和祁率跟在汤奶奶身后，老远就看到有间病房前聚集着好些人，其中不乏穿着病号服，提着吊液来凑热闹的。
病房内，汤若兰的两个已经成家的儿子吵得不可开交，两房儿媳各坐一边，带着孩子冷眼相待。
“我就问你，妈住院这阵子，你来看过几次！”
“大哥，我们斯文点，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嗓门这么大，不知道的以为妈头几天的抢救费都是你出的呢。”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我大老粗比不过你。你抢着交钱，不就是为了以小博大，等妈醒来骗她的存款嘛？”
“总好过你吧？我听护士说，你每天来那么几分钟，就问一句妈醒了没，连走进来看一下妈都嫌麻烦。”
“你！”
两人隔着中间昏迷的汤若兰，一个歇斯底里咆哮，一个悠闲地坐着，随手拿过床头柜水果篮里的苹果，让妻子去洗洗来吃。
护工们站在门外，一时进不去，低声议论起来。
“到底哪个儿子可以信赖啊...对了，你不是负责照顾这床老太太的吗？那些手续是哪个儿子办的？”
“噢，是个四十多岁的女的，好像不是她的儿媳...你看到老太太床头的百合花和苹果没，那个女人给我转钱，让我每天都换新的...”
汤若兰离开的脚步很快，似是不想再看这场闹剧。
来到医院大堂时，正好看见一位老人家被亲属搀扶着挂号，亲属在抱怨上班中途请假扣钱的事。
汤若兰：“看到了吧，人老了都不得不面对这些。我不情愿变成这样。”
三人无言地回到招领所，期间祁率有事，又出去了一趟，离开时脸色并不太好看。
肖小美又回到档案室，独自一人对着汤若兰的档案。
汤奶奶的难题看似没有破解之处，这是衰老和病痛的副作用，能让曾经阖家欢乐的家庭变成一地鸡毛。
可是，她总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老太太一辈子只有两个儿子，既然不是儿媳的话，那每日替一位昏迷老人购买新鲜花朵的妇人又是谁？
她挨行挨行地看着老太太的档案。
汤奶奶早年丧夫，独自拉扯两个儿子，同时经营着一家女装店，有一笔小积蓄。儿子们早早成婚，她性格强势，鲜少与他们来往，独自一人住在郊野，每年都会和老姐妹们去旅行。
相比李大贵，汤奶奶阅历丰富多了，字又密又小，肖小美看得两眼昏花，终于在字里行间找到一位能对上号的人物。
四十三岁时，汤奶奶店铺所在的商场曾发生火灾，隔壁店铺年轻夫妻双亡，只留下七岁的女儿。汤奶奶曾收养过一阵子。
肖小美喜出望外地找到汤奶奶，她想告诉汤奶奶，假如在她床头留下百合和苹果的人真是那位女孩，那么汤奶奶就不用害怕回到身躯。
因为，至少有一个人，正在毫无私心地等待她苏醒。
汤奶奶听了，只是淡淡一笑，问：“孩子，我问你，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这里叫做灵魂招领所吗？”
“嗯...”肖小美思考，“我想过这个问题，就好像失物招领所那样。灵魂招领所，便是遗失了身躯的灵魂。”
“那为什么我们不愿意回到身躯呢？明明只要我们想回去，打开门就能回去？不像遗失品，只能无期限地等待主人。”
肖小美说出祁率的答案：“...因为我们都是胆小鬼，不敢面对？”
“哈哈，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其实这个答案，还没说到点上。在这里的灵魂，其实都遗失了心。我们要找到心，才能回去。”
肖小美拧着眉思考，五官揪在一起，仿佛纠结极了。
汤若兰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如果是丫头你呢，什么情况下，才不愿意回到身体？”
“那起码得是很大的事吧？”肖小美想到什么，打了个颤，“比如...考公又失败了。光想想，我就觉得窒息。”
“不一定。”汤奶奶掏出一颗苹果，这是地府每日的供果。她把苹果放在肖小美的掌心，“就像临死前缠绕不去的遗憾，有时候困住人一辈子的，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甚至于，只是一颗苹果。”
肖小美双手捧着苹果走回档案室。
汤奶奶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颗苹果又意味着什么？
她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祁率好像已经回来了，肖小美看到一个挺立的身影伫立在档案室内。
“祁率，你看，汤奶奶给我了一个苹果...”
祁率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肖小美双眼瞪大，手里的苹果掉了，咕噜噜地滚到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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