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长夜，寒霜染庭。屋内烛火昏黄，佳人朱颜憔悴。
杜司司将人搀扶着落在了长榻上，醉醺醺的依岚嘴里喃喃：“酒，给我酒…”
“不准再喝了，”杜司司轻轻打落了她的手，“身子才有起色，为何要拿自己作践？一日看不住就这般胡闹。”
依岚嗤笑一声，“姐姐，”她抬手去捏杜司司的脸颊，“那个小侯爷长得不赖，你别管我了，嘿嘿，多花些心思与他。”
杜司司眉头蹙起，心道这人当真醉糊涂了，今夜也无甚好说，只得给人拉了被子盖在身上，将她不安分的小爪子塞进锦衾，柔声道：“睡吧。”
踏出房门，她轻声吩咐婢女，“多给她加两个火盆，茶炉一直给人温着，她再赶人你们就去寻我，切不可给她酒吃。”
“姑娘放心，婢子们记下了。”门口的小婢女应承后，快步入了房内守着。
翌日晨起，宿醉后的依岚头疼不已，半靠在榻上不愿起身。杜司司端了碗清粥入内，调侃道：“非要借酒浇愁，可舒坦了？”
依岚接过清粥，赶紧往火辣辣的胃里灌了一口，“劳姐姐伤神了，您这手艺真好。”
“喜欢就都吃了。”杜司司坐在桌案一侧，淡淡的看着她。
依岚也不客套，风卷残云的用了一小碗粥，喝水净了口，方出言道：“姐姐，我出来时带了些积蓄，如今腿脚不便，不好自己走，劳烦您为我在城里置办一处小宅院，可好？”
杜司司直接蹙了眉，“怎又要走？这次是哪儿不合心意？怪我管你饮酒了？你还知腿脚不便，折腾什么？”
“没有不合心意，先前您说我能帮您，我便厚颜无耻的受了您的好。可如今我不过废人，处处要人照顾，我心里过意不去，没有平白受人恩惠的道理。况且这是小侯爷的府第，我不该留。”依岚一本正经的回应。
杜司司挥退了随侍，这才发问：“妹妹是否误解了什么，亦或是在怀疑我什么，这才找了借口不肯留的。你可知你的处境算不得安全，前日夜里的吵嚷，是你的师兄韦俊带人来此，若非小侯爷相护，我未见得挡得住。”
依岚有些晃神的怔愣了须臾，“找来的如此快？罢了，他不是我师兄了，我与玄镜宗不再有瓜葛。若昔日姐姐是想借玄镜宗的势力，日后怕是不成了。他们敢来，我才更要走，不能让你因我受累。”
“对了，我险些忘了，那夜韦俊留了一抬珠宝，说是给我的照顾你的谢礼。我随手翻了翻，里头有一封长信，是宗主写给你的。我估计那宝物也是怕你手头紧，借故送来的。”杜司司站起身来，“我给你取那信来。”
不多时，这人去而复返，小厮将一箱子珠玉抬入了依岚的房内，杜司司将长信递给了依岚，“封页写着你的名字，我未曾打开，你自己看罢。”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确是依黛烟亲笔。依岚难掩激动，牙关发颤，粗暴的撕开了信纸，一目十行的扫过。
信中所言，无非是些陈词滥调，劝依岚回心转意，知会宗门她的所在，派人接她回去。末了还加了一句，若她不愿，就每到一处留个消息，好让门人护她周全。
非但如此，随信还附了宗主手令，拿着这物件，便可调派玄镜宗各个分舵的势力。
依岚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将那长信和手令靠近了茶炉，尽数付之一炬，眼见飞灰凌落，她悲戚道：“与她相识十载，我从未看懂过她。今时还在盘算，要将我的行踪目的尽皆掌握，也不知她是何用意。”
见依岚神伤，信又烧得干脆，杜司司轻声道：“这珠玉，你待如何？”
“既说是给姐姐的，您自行处置罢。我不想与他们再有丝毫牵扯。”依岚无力的别过了视线，“找房的事，劳姐姐挂心，我得走的，或早或晚，总要有个安身处。日后他们再找来，姐姐推干净就是，有小侯爷为你撑腰，他们该不会为难你。”
杜司司叹了口气，“你真是倔，三句不离裴肃，到底是对我有所戒备了。”她闪身来到床榻前，与依岚并肩而坐，“今日我将过往瞒你的事坦陈了，你莫再提出走的话，成不成？”
依岚转眸瞧着她，莞尔浅笑，“姐姐不必说的，旁人秘辛我不大喜欢窥测。我所言也是肺腑，玄镜宗的势力在江湖何其庞大，前路未卜，我不想牵累任何不相干的人。我身为门徒惹恼了她，尚且九死一生，遑论你们？”
“若我需要你，我背后的人相中了你的才学，容不得你出事呢？你既言说与玄镜宗划清界限，日后归往何处？我近水楼台，不若先拉拢你一二。”杜司司拉过依岚的手，正色道。
“我？你背后是何人，缘何知晓我一个毛丫头？姐姐又在打趣了。”依岚好似并不信杜司司的言辞，满不在乎的凑弄。
“玄镜宗智计闻世，你能做宗主亲传弟子，自是天资过人。”杜司司端详着她，“我身后的人乃是朝堂势力，当年事发便是他们暗中护我周全。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们也在查依宗主，你可知这宗门并非如外间所言，不问朝堂事？”
“你这话何意？玄镜宗开宗近百年，不涉朝堂乃是铁律。”依岚显然无法认同杜司司的说辞。
“或许起初的确如此，但后来就难说了。况且宗内夫子各个博学，你不曾好奇过，他们都是何来路么？”杜司司徐徐道来，“深究下去，那里卧虎藏龙，都与朝堂关联甚密。而依宗主当年亲来姑苏救你一个商贾孤女，事出反常，你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亲来救我？她当初不过恰巧路过办事，一时心软罢了，这事阖宗上下都是清楚的，我的身世在总坛从不是隐晦。”依岚愈发迷惘不解。
“彼时我年幼，这些事我不知原委，我们也没查出什么端倪。不过阿岚，你可知依宗主的姓氏甚是少见，而京中有一高门便是此姓？你家事发当年，京中亦然动荡，而那依家十年来风云显赫，风光无两。”杜司司甚是耐心的引导。
依岚凤眸半眯，淡淡道，“姐姐有何打算，不如直言。这哑谜我不想猜。”
“罢了，我直说了。我身后人一直在查十年前的旧案，包括我父和你家的案子，他们出于朝局立场，非为私情。
阿岚，你若愿意加入，我们定会如虎添翼，那小侯爷也是局中人，我与他相识也是因此安排。不知你心意，不能多言，望你体谅，也盼你能答允。”杜司司甚是严肃的提出了请求，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妹妹歇着吧，有答复了叫我。”
杜司司身影一闪便离了房中，依岚心惊不已，她竟不知，自己早在幼年就被一股不明来路的势力盯得严实。
如今杜司司将她照顾周全，奉若上宾，看似客气，可若她不答应，不知这背后之人会否觉得她是个隐患，而将人灭了口？
如今武功尽失，自己弃了师门，身后当真空无一物，依岚思及此处，未免胆寒。柳家也算是本分生意人，她只当十年前是飞来横祸，如今想来，或许早就是被人算计好的权力角逐中的一环。
依岚自诩处处精打细算，实不曾料到自己的底牌**裸的摆在明处。而杜司司所说，依黛烟和京中依家有无关联，她也不得而知。
虽说玄镜宗不问朝堂事，但堂堂中书令的赫赫威名，她也是听过的。依家满门三进士，门庭显赫，官运亨通，这等羡煞旁人的大户高门，自是耳熟能详。
若依黛烟救她不是巧合，若这人当真出身于京中依家，那依岚被养在玄镜宗十载，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若不问朝堂只是个蛊惑人心的幌子，依家将人埋在玄镜宗，统领这偌大的江湖势力，又在谋划什么？
依岚的脑海里已经是一团乱麻。
杜司司说小侯爷裴肃也是局中人，但那人年纪尚浅，所以，这背后之人，起码是他的父亲，广平侯。侯爵高位，放在寻常世俗，生杀予夺如儿戏一般；可在朝堂汹涌暗流中，就不好说了。
依岚隐隐觉得，这拨暗处的人马是她洞察柳家冤案真相的机会，但这机会的风险亦是前所未有的深不可测。柳家终究是皇商，与宫廷皇族打交道，免不了官场上的交通往来，或许，决意查案，便不得不入这幽深的漩涡。
得罪玄镜宗，若要找个他们不敢轻易撼动的靠山，的确非朝堂中人莫属。依岚来回掂量了几番，便决心冒险一试，扬声唤着婢女，“来人，去给杜姐姐传话，就说依岚应了她，不走了。”
婢女不知内情，只快步入了杜司司房中，“姑娘，依姑娘让我来说，她不走了。”
彼时正在烹茶的杜司司，听得这话，手悬在半空停滞了须臾，才垂眸回应，“知道了，着厨房备一桌好菜，今夜邀世子和依姑娘来我房里小聚。”
“是，姑娘。”婢女应承着，便出去安排。
杜司司在窗前端坐，视线望着侧房依岚的所在，满面心事，暗自思量：“将你拉入这局中，也不知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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