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六合镇(中)

晨起的东风缱绻,拂面柔若香云纱,裹挟着街巷间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平添些许迷醉。

一碗清香滑嫩的豌豆凉粉下肚,依岚连日来的倦意大抵尽数消散了去。姑苏的街头巷尾与玄镜宗完全是两方世界,一个喧嚣热闹人间烟火十足,一个遗世独立如桃源仙境不落尘埃。

依岚的心底,倒是更亲近姑苏一些。或许,这便是一抹乡愁作祟,十载光阴爱恨难消。

“岑参军,我吃好了。您归家换身衣裳,这便出发如何?”依岚抬眼望着天色,今日仍旧昏昏沉沉的,乌云满布。如此倒是敛了扶光,不至于被晒得头昏脑胀。

“外头人杂,你若不介意,便称一声兄长,免得横生枝节。我无需更衣,眼下就能动身。”岑商将腰杆拔得笔直,坐在依岚的对侧,一本正经的回应着。

依岚瞥了眼他的官靴,嘟了嘟嘴,道:“喏,你那靴子未免太显眼了些,还是尽早换下的好。时近卯正,我先行一步,路上等你。”说罢,依岚便起身,直奔巷子东头的老柳树下,去寻她拴在树下的“糖豆。”

岑商伸出自己的脚,看了看黑色的官靴,挑眉自言自语:“这丫头,眼睛够毒的。”

只一晃神儿的功夫,依岚已经一溜烟儿跑没了影子。岑商嗤笑一声,同身后的王小七吩咐道:“你且先跟上她,我一会儿便去追。”说罢,他放下了几枚铜钱,结了账后快步回了岑府。

再出来时,连身上的锦衣都没了踪影,他与鸣霄主仆二人各自手握一柄长剑,也换了身吸汗不惹眼的粗布衣裳,打马直奔南城门而去,马蹄疾驰,惊起一路烟尘。

依岚匀速在前等人跟上,将近辰时光景,她已然悠哉游哉的行了小四十里路,岑商主仆二人才姗姗来迟。依岚闻听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回眸观瞧,见岑商身后跟了一面容甚是冷峻严肃的小哥儿。

她心下好奇,便笑盈盈的出言问岑商:“这位兄台瞧着甚是板正,是岑兄的朋友?”

岑商发觉依岚的目光游走在鸣霄的身上,心里没来由的染了几分不痛快,只漠然道:“打小跟我长大的护卫,鸣霄。”

这便算是介绍了。依岚本也就是没话找话的探探底细,听得此语,便正色抱拳一礼:“幸会。”

鸣霄是个清冷的性情,素来少言寡语。自家少郎并未提及这姑娘的来历,是以他绝不会多嘴半字,只抱剑回礼,连紧闭的双唇都不曾透出一丝缝隙。

当真是大呆子手下的小呆子,一山更比一山凉的冰山。

依岚本就不是多嘴多舌的性情,出来闯荡与人交际,实在是迫不得已。对方懒得多言,她也乐得自在,四人汇合一处,心里没了挂碍,她干脆快马加鞭,一骑绝尘,直奔空船所在而去。

虽说晚间夜深,看不真切,但依着行进的速度估算,那处距离姑苏城大抵是不足百里的路程。若只管疾驰,不出两个时辰便能抵达,惟愿那时,这残留线索的空船还不曾被人处理掉。

巳初三刻,依岚行进在最前头,自官道上便遥遥地望见,沿河芦苇荡中隐隐冒着黑烟。算着距离,该是与昨夜的空船所在大差不差,眼见此景,依岚心里咯噔一下,竟还是迟了一步么?

她手腕一紧,勒住了缰绳,待岑商等人赶来后,便脚踏马腹,施展轻功直奔河畔而去。岑商见她这般匆忙,顺着她的方向瞧见了那浓烈的烟雾,亦蹙了眉头,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了过去。

依岚缓了速度,蹲落在杂草间,迫不及待地摸到了河畔,四下观瞧未见人影后,她直接奔向了半是火光半是灰烬的船只。

岑商见状,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地以蛮力将人拉了回来,“别去了,危险。”

“你要的线索,我不知是何物。可我确信,那船上有血迹,有来人翻查的痕迹,眼下并未烧干净,此时不查便再无机会了。”依岚不解,语速飞快的解释着,挣脱了岑商的桎梏。

岑商顾不得礼数,将人往芦苇荡拉了拉,方道:“你先冷静,我们得回去。如此阵仗的火烧航船,想来州府官兵快该到了,我们在此岂非是嫌疑最大,摘不清道不明?”

依岚有些不甘,若非昨夜暗沉,只她一人,她断不会让到手的线索这般流失。一双拳头攥的咯吱作响,她无奈的应承,垂眸看着箍着自己手腕的一双大手,道:“听你的就是,松手。”

岑商这才意识到,刚刚心急攥住的手竟一直没有松开,闻言赶紧慌乱的撒开了手,背到了身后去。依岚无心瞧他,快步离开了芦苇荡,岑商紧随其后,二人上了官道,调转马头,原路折返。

果不出岑商所料,一行四人走出去不足三里路,宁州府衙的人便已经朝着那处扑去,阵仗浩大,人数颇多。他四人老远瞧见官兵,便引着马到路边躲避。路过的官兵只冷眼瞧了他们一圈,并未刁难便径自离去。

“去**镇么?李三儿他们估计在那儿。昨夜那里码头上的火把传信定然是他们的交接暗语,我隐隐觉得那个小镇不简单。”依岚有些沮丧的开口。

“嗯,去看看。”岑商走在她身侧,淡淡回应着。

依岚边走边思索,似乎有心事一般,神思游离。走着走着,她忽然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对岑商说到:

“我忽而想起,那船上本有数名船工和镖师在,昨夜我登船时,这些人都没了影子。算起来二十余号人,若是下船定会留下明显的痕迹。昨入夜还落了微雨,芦苇塘泥泞不堪,若有脚步便是线索,我想沿着河畔走,看看就近的村落有无线索。”

“你有所不知,这附近村镇保守排外,若有外人深夜闯入,村里的狗都会不安分的。还是上马先去**吧,你既然有所怀疑,我们打探一番再回不迟。等那宁州的兵散了,我们也乐得自在。”岑商思量须臾,觉得依岚的想法风险太高,便出言回绝。

既是襄助岑商,依岚只得听正主的建议。她复又翻身上马,朝着四十里外的**走去。临近午时,四人到了镇子里,走在主街上,便瞧见了坐在一个馄饨摊前闲扯风月的李三和王六子二人。

奔波半日,几人索性就在馄饨摊这里将就了一顿。吃饭的间隙,依岚才从几人的交谈中得知,这摊贩老板便是李三阿嫂的本家叔公,而这不大的镇子上,家家户户都彼此熟稔,并不曾听闻谁家窝藏了匪患,也没留意过,深更半夜有何异常。

至于镇子外五里地的那处码头,摊贩老伯说,那码头早已废弃多时。因为早年长河改道,不远处十里开外便是长河入海口,渔民们出海方便,自不再用那逼仄的小码头。

而这镇上九成渔民,为了一早出海去,天一擦黑便睡得香甜,深夜的动静大抵是听不见的。

本以为线索彻底断了的依岚,在听闻十里开外有长河入海口时,眸中闪过了一丝欣喜。大河入海之处,最适合作为往来通行之处,而那样的地方,大多鱼龙混杂,若是掺杂些许伪装严密的匪徒,并非难事。

她站起身来,走到岑商跟前,勾了勾手指,示意岑商附耳在旁,方以手掩唇将想法缓缓吐露。

岑商闻言亦然面露欢喜,暗道依岚机警,思虑周详,听罢此言,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似乎分外满意。

旁的四人瞧着这二人的模样,犹疑的互相对了个神色。自家少郎从未和女人外出办案过。府上没个主母,他身边也没个丫头,这些人还从未见过岑商对着一个姑娘展露笑颜,今日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饭后,一行六人为了不引人注意,将马匹全部寄存在了六和镇上,徒步往那处入海口寻去。按照依岚的意思,几人先往废弃的码头查探,再从码头出发,寻路直奔入海之处。

抵达码头时,依岚眼尖的发现了栈桥上老旧的木板里残存的些许烟灰,便出言唤岑商:“岑兄,你来看一眼。”她用匕首挑起来些许,递到了岑商的鼻子下头,“可能闻得出,这烧的是何物?”

岑商往前凑了凑,放了些许在手上捻开,深吸一口气,蹙眉道:“这,这怎会是……大烟叶?”

“呵,有意思了,好端端的正经人家谁抽这玩意儿。想来昨夜我该是没看错,往入海口瞧瞧吧。”依岚敲了敲匕首上的灰烬,嫌弃得抖了好久,方站起身来。

几人沿着河边杂草一路前行,依岚每一步都走得谨小慎微,忽而她抬手制止了众人,盯着脚下道:“你们看,此处的草有明显踩踏的痕迹,也就是说,有好些人曾途经此处,而这痕迹新鲜,我们沿着痕迹走,或可有所发现。”

岑商听了这话,面上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眸中却是闪过了一丝狐疑。

他愈发好奇这个“柳阿岚”的来历了,查案头头是道,丝毫不输他这个正派的府衙参军。若是走了正道,他的饭碗估计早就不保了。

一行人顺着痕迹往前,反走入了一片将近一人高的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中,而这痕迹的尽头,竟隐隐有些红色的血点儿,残存在杂草间。依岚与岑商对了个眼神,警觉地悄声抽出了各自的武器,屏气凝神的拨开杂草,入眼的只有些许喷溅的血迹,却未见预料中的歹人或是尸首。

岑商隐隐有了猜测,轻声分析:“那痕迹,或许是拖拽人时生成的,既没了影子,大抵是扔去了河里,运河宽广,前头又是长河与运河交汇入海之处,怕是找不回来的。”

依岚有些无力的叉腰长叹一声,道:“走吧,入海口,最后的机会了。”

六人沿着岸边走向交汇的地带,沿着宽宽的一座木桥到了河的对岸。此处虽说便于通航,却没有依岚想象中的热闹。青天白日的,来往的船只和百姓算不得多,甚至称得上萧条。

几人过了河到了对岸之时,尚且不过申初光景。迎面走来一个打鱼的老伯,瞧着他们面生,竟好言上前提醒:“你们这是行商的还是做什么的?若是出海还是明日早些来;若是租船,快点租了走,莫要多耽搁。”

撂下一句话,老伯不等人回应,便匆匆离去。空余几人面面相觑,这个时辰已经算晚的了?而且依照老伯之言,此处难不成都是乡里乡亲的,无甚外人?不然他几人怎会如此轻易的被人觉察出是新来的?

“诸位务必小心,我们快去快回。”多年办案的直觉令岑商感受到了风险,顺势出言提醒。

海港旁不远处散布着些许自然村落,房屋与房屋间的间隙很大,左右海边不缺地方,无主的盐碱地随便圈占。

按经验,此处若窝藏水匪,当有连片的密集建筑才对。而这些人一般昼伏夜出,院落会建的大,白日一般周围安放眼线岗哨,护卫里头的人休整。

岑商将此经验告知众人,见这地方甚是辽阔,便兵分两路,他与依岚还有鸣霄往北,另三人往南,分头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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