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雾锁迷津，长河不露峥嵘。
江风细喁，流水如诉，温寻站在岸边，对着一川墨染纠着浮白暗自搔头。
此处是确乎是一个古渡口，年深日久，从堤岸延伸至河滩的破败石阶早已被蒿草掩没，隐隐可见一条羊肠小径。
他沿着河岸走了快一个时辰了，竟没瞧见一户人家，想是走岔了。
这是温寻第一次下山。在上音苑的一众师兄弟里，他年纪最大，根脉最浅，修为最低，眼见大家一个个学成下山，仗剑江湖，斩妖除魔，独剩他一人长留宗门勤学苦修。直到近日，闭关多年的师父突然出关，对他亲自点拨，强加督促，方才有了不小的长进。
然后师父便指派了差事给他，说西南方向似有大不祥，遣他往江州一带除祟。只说是有吃人害命的妖怪，具体是什么也未明言，还特意交待此番下山只为让他历练历练，长长见识，凡事量力而为，不必强求结果。
温寻心中不解，上音苑乃当世第一仙门，地位尊崇，自开宗以来世代隐居东海之上，极少过问凡俗之事。数百年之中，数任宗主修得圆满，飞升上界，被同道誉为不入世的真仙家。若非大灾巨患，除祟解厄这点小事根本轮不到上音苑出手。
温寻虽然功力不济，但却是正经的上音苑首徒，先前见师弟们下山，都是有极要紧的事，要除什么妖，斩什么魔，救什么人，何时回山复命，师父都会讲个清楚明白。
为何轮到他这儿，竟这般不同。他不由得想，是不是自己吃了师门太多米粮，又没啥贡献，师父想将他扫地出门却不便言明。但看师父神情却又是极关切的，眼中别有深意，还再三嘱咐 “此去凶险，万万小心”，宋师叔也是欲言又止，只一昧教他“打不过就跑，命要紧。”
是啊，他这条命可是师父花了好大功夫才保到今时今日的，自幼体弱多病，又灵窍不通，魂识不全。要不是师父可怜他收他为徒，这会儿不定转世投胎好几回了。
温寻突然就不想下山了，看山门的老头见他磨磨叽叽踯躅不定的，一脚将人踹了出去，关门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快滚。”
话说长江自益州直下江州，一路平流向东，蜿蜒如龙。至夔州一带，过了瞿塘便是另一番景致，两岸高峡峭立，崇崖峻岭，林深谷密，水道之中险滩暗礁连绵不断，水势腾挪汹涌，如狮如虎，如怒如吼。恰在夔州别生一条旁支，名唤梅溪，自北向南汇入巨流，如龙爪一趾，虽不比大江宏阔壮美，却也是一条不可小觑的湍流，沿岸风光亦是秀丽幽静，冠绝天下。
温寻自东向西而来，生怕误了师门交待的第一桩差事，铆足了劲儿赶路。昼夜不舍地接连赶了十数日，多有迷路。
天上银月如钩，星子稀朗。温寻站在岸上思索良久，四下张望，忽然远处缓缓地走来一个诡异黑影，像是个什么驼背怪物，肩背隆起，头颅巨大，顶上似乎还长着一只角。
这夜深人静，荒郊野地的，看着很是吓人，也不知是人是鬼，何方妖邪。
温寻不想打草惊蛇，寻了棵树掩藏身形。
待那黑影走得近了，这才发现，哪里是什么怪物，不过是一个人身上驮着一只半人高的丹鼎。那丹鼎分量不轻，压弯了来人的腰，脚步也踉踉跄跄的。
“天爷……怎么这么重？！早知道让老唐自己来扛了，累死我了。这赔本买卖……铁定不能干第二次。”
驮鼎之人气喘吁吁，声音倒极明澈，清灵灵回响在空旷的河岸。
这夜半三更的，温寻还以为是什么邪祟，不想竟是位举止怪异的少年。
那人歪歪斜斜好不容易走到渡口，将丹鼎往地上一扔，兀自倒在河岸边，大剌剌摊开手脚喘着粗气。待歇够了，他撑起半边身子，翘着二郎腿，竟半卧在石滩在上哼起曲儿来。
“啦~啦啦~~~”
声音琳琳琅琅，甚是灵动悦耳。
沉醉之间，忽闻破水之声，只见一艘破败的木船自白雾深处缓缓现身，直直地迎着少年的方向驶来。
清音一落，那船也在岸边停了下来。
周恕起身拍拍尘土，认命地叹了口气，弯腰搬鼎上船。
不想旁边悄无声息冒出个高大人影来，“我帮你！”
周恕吓得往旁一闪，腿磕在船舷上，眼见要栽进河里。
幸而温寻有备，将人一捞，扯进怀里。
夜色浓重，就着星月之光，温寻这才发现怀中的少年看着十四五岁年纪，个头刚齐他的下巴，小脸尖尖的，大眼睛又圆又亮，生得一副玲珑可人的模样。
周恕着实被吓坏了，气不打一处来，重重推了温寻一把这才站住了。
“你谁啊？！”
温寻憨笑道，“小兄弟莫怪，在下迷路了，见你一人搬这重物，只是想搭把手而已，没承想吓着你了，实在对不住。”
周恕上下打量他，三更半夜出现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冷不丁冒出来不说，还半点气息声响都不露，实在有些蹊跷。心里暗恼，定是这破鼎太重，耗费自己太多精力，竟被人尾随了都不知道。
不过看他一身暗色长袍，背负剑囊，身姿挺拔，面貌也十分端正，像是个哪个正派宗室的子弟。
周恕不想招惹麻烦，冷冷地道，“你走吧，我要回家了……”
温寻道：“小兄弟，此处何地？可是江州地界？”
大半夜的，遇上个迷路的。
周恕不惯与旁人言谈，又道：“这里是夔州，离江州还远着呐。”
“劳烦小兄弟指条道。”
周恕又瞥了他一眼，看他说话这温温吞吞的样子，也不像有什么急事，怎么大半夜还在赶路，只道：“你沿着河边这条路，往下走，遇着岔道就往右，大约十五里，就到梅溪镇了。你要去江州，到那儿再打听吧。”
“哦。多谢小兄弟，不知小兄弟能否行个方便，捎在下一程。”
周恕没好气地道：“梅溪镇在下游，我是到对岸，怎么捎你？”
温寻恍然道：“哦，原来如此。那对岸是何处？可有客栈？”
周恕驮鼎累了一路，这会儿只想早点回家躺着，偏偏遇上这么个饶舌的，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说道：“这里是无归渡，对岸是棺谷。棺谷！你去吗？！”
温寻也是累了，此时已经太晚，只想找个地方赶紧落脚，便道：“哦，棺谷。那可有投宿的？若有，便劳烦小兄弟了。”
周恕闻言一愣，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一下温寻，只见他神色如常，一脸笑意，不像是装的。
若说这棺谷，但凡是个修士，来到夔州地界，几乎都听过它的大名，一个凡人不敢进、正道不屑进的地方。像眼前这种一脸白痴、语气天真、啥都不懂的，多半是哪个不入流小门派的小角色，不然怎么蠢得连路都不识得，深更半夜流落这荒山野地。
周恕见他呆如木鸡，十分不耐烦地撵人道，“没住的，连个活物都没有，那地方凶险万分，有去无回！你赶紧下去吧，顺着这河往下走就是了。”
温寻又“哦”了两声，正欲抬脚，又忽然停下，抓着他道：“那你也别去了，危险？”
周恕气结，甩开他的手，翻着白眼道：“我家在对岸。”
温寻又“哦”了一声，道：“我还有一事不解。这大半夜的，小兄弟为何扛个丹鼎，可是偷的？！”
周恕本就看他不顺眼，啰啰嗦嗦，说话直楞楞的，还这么难听，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仙门世家养出这么个蠢笨的二愣子，居然还放任他四处乱走。
“偷的买的与你何干？赶紧下去，我要走了。”
“若是买的，自然无妨。若是偷盗，那就不好……”
周恕忍他多时，见他死乞白赖毫无下船之意，心头腾起一把无名火，袖手拈了个法诀，抬肘便打出去。
只听“哎哟”一声，温寻“扑通”掉进了河里。
破木船卷起白浪，向着浓雾深处驶去，少年清脆的笑声悠悠地飘在江面上。
“你不是要去梅溪镇吗？漂下去最快了，哈哈哈~~~”
这个内容提要，居然这么难写，OMG……哭唧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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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古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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