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零一夜未眠。
许多未尽之事、未了之事、未晓之事纷繁复杂，在脑海中演绎了一宿。
卫零起身，告诉桃红、柳叶，“等爹下朝了，我要去见他。”
二人奉命出去告诉卫兴，卫兴传话给姜缨。
姜缨有些踟蹰，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放她出来。
等卫然下朝更换朝服时，卫零已经在他的棋局门外候着了。
卫然摆摆手：“让她进来。”
其他人退了出去，关门远离。
二人依旧是对坐着，卫零黑着眼圈，低声说了句：“爹。”
卫然“嗯”了一声，盥洗茶具，悠然泡茶斟茶喝茶。
“我昨晚的事情，您应该知道了吧，我还遇到了大哥。”
卫然晨起喜欢占卜，对于卫零所想问之事已经知道了大概，她今日来所问诸事，不好随便回答，此时飞速运转着如何应对她，。
卫零见他眼神低垂，显然若有所思，于是继续说到：“爹，世间体质特殊之人，到底有多少？”
卫然抬起眼帘，“据太常寺掌握的，少于九万人，与渊国九万万人相对，约是万中之一。”
卫零咋舌：“这么多？”
卫然倒是习以为常，缓声道：“不过九大体质是这些人中的更为稀有着，万中之一的万中之一。渊国、泽国、夜辉国、赫国以及其他小国，加起来已经出世的，不过十几人。”
卫零疑惑：“如果是这样，我昨晚遇到的那个幼女......”
卫然掌握天下情报，自己又能卜会算，对卫零所言之事最清楚不过，“是，她确实也是。”
卫零不由开始紧张，结结巴巴道：“如您之前所说，华俨是真命之身，与之相遇会点化混沌本身的力量。那么....她岂不是......”
卫然占卦虽灵，却无法参透这些特殊体质，每次问卜这些人，就如陷沼泽，久之会丧失心智，于是遗憾回答：“我不知道。九大体质者都是异数，我看不破。”
卫零沉默一会儿，颇有些担忧， “那她也会跟我得一样的病？到时候怎么办？”
卫然安抚她，“人各有命，各自安命。你的病是自娘胎带来，碧海门人本来想杀了你母亲和你，所以动用了血咒，此法只有碧海门人可解，所以我才去找了叛逃碧海的大姥姥。她么，眼下估计还算安稳。”
卫零心想，怪不得这病无人能治，原是来自碧海的血咒，没想到传言的中名门正派也有此等下流卑鄙的手段，害自己多年喝血食痂。
她细想这些前缘往事，还是震惊道：“大姥姥是碧海叛徒？”
卫然颔首：“想必你们已经打过照面，且有非同一般的羁绊。”说毕，他看了一眼卫零的佩剑。
卫零心中有鬼，且懒于解释，抿唇“嗯”了一声。
“碧海一门精通魂术，大姥姥学了其中一道，但心术不正，被逐出师门，后又自发将魂术创入更深更邪的一步。”
卫零忆起大姥姥的嗓音，“可大姥姥像是宫里人，应该净身过。”
卫然博学广识记忆超群，对大姥姥的情况了然于心，一提到他便在脑海中浮现他的种种过往，“不错，你猜对了一半。”
卫零侧目，“哪一半？”
“他叛逃之后他实净身了，不过是为了修炼自己的功法。他的功法极度阴柔，这点你应该知道......”
卫零尬笑，面容僵硬的点头。
“随后他潜入皇宫，混到先皇后景玉身边，后来因秘而不宣的事被景玉赶出宫了。”
卫零颇为好奇：“什么事？”
“说来话长，此事涉及前朝恩怨，若你进宫遇到前朝旧人，机缘巧合下或许会慢慢了解。”
卫零觉得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并不感兴趣，只听闻他说“旧人”，就不由自主想起来昨晚匆匆分别的华俨。
“那么华镜虚呢？为什么他还在京城？”
卫然知道她迟早要问，早就等着，快速答道：“他？说来也巧，本来就要出城了，华国公一直给奉常施加压力，叫他不出京城，似乎有事情找他。”
卫零还要细问，卫然明白女儿心思，顺着话往下说：“他的身世颇为复杂，牵扯太多，听说他小时候曾经被妖侵袭，他竟然吞噬了妖，从此成为半妖之身，实在离奇。只不过他羞于提起往事，从不展露妖法，所以奉常留他在正天司，其实顶住了一些非议。”
卫零心念，怪不得那天他成为蛾蛹，原是如此！
“说起来，华国公也很爱护他，华家本是武将世家，家中有六个儿子，侯位本该顺利成章的给大儿子华泰。可是华国公似乎想给华俨。华俨的性子你也知道，不爱这些富贵权位，华家的气氛和其他人对待华俨的态度，一时就有些.....”
卫零见他停住不说，犹疑道：“有些什么？”
“排斥他。”
卫零听罢，下意识的攥紧了辟水珠，眉心紧皱，心底里暗暗揪成一团，泛出丝丝心疼。
“怪不得他，不回家，不认亲，不说.....任何有关华家的事。”
卫然心知肚明，但不想戳破华俨的更深层秘密，只是感慨道：“他也不容易。”
卫零陷入长久的沉默，她说：“我想进宫前，再见一面他。我有事要问他，还有萧涤非的安排，那天都没说清楚，我不放心。”
卫然笑了：“可他未必愿意见你。须知男人一向主动，不主动就是对你.....”他调整语言，尽量不刺激她，“对你不怎么念怀。”
卫零心被扎了一下，面容也随之瑟缩，“爹，我求你，你有办法，对不对？”
卫然叹气，随即颇有些不悦：“我家的女儿，何必如此卑微？”
卫零道：“爹不愿帮我么？我自己去。”
卫然无奈，去案前提笔亲手书写一封信，“你去吧，我亲手书写的手贴，城西太常寺，叫你大哥护送你去，免得各路神仙扰你。”
卫零欣喜若狂，拿起手书揣进怀里，拜谢道：“爹，你对我最好了。”
卫零拿着拜帖冲出房门，四处命人去找卫震。
卫然见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想，华俨还真是个祸水根，祸害别家的姑娘不好吗？迟早有一天要把他的眼睛给挖了！
卫震原本不在府中，但一人说是卫零找他，立刻回来。
“大哥，”卫零此时已经和卫震并肩坐在马车中，“你对我真的.....”
卫震倒是很冷静，“爹叫我陪你，是为了监视你。”
卫零顿时将嘴边感激的话收了回去，心绪骤然下降至冰点，“这样啊？”
卫震也盘算着三件卫零答应要帮忙的事，此时心里已经有了第一件，“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
卫零有些闷闷不乐，“自然记得，大哥要我做什么？”
卫震很是欣赏她直来直去的性格，道：“头一件，不准杀我们明光会的人。”
卫零哑然，大哥怎么会提这种要求？
卫震道：“这不难吧。”
“当然，可是大哥，我为什么要杀明光会的人？”
卫震轻蔑道：“你要去找华俨，显然是跟他走得近。正天司一向将我们视为邪魔外道，你在他的影响下，难保会有与我们敌对的一天，我知道你今后强大无可匹敌，当然要为我的会众求个平安。”
卫零只能答应，“我做得到。”
卫震放心下来，“好，希望你言出必行。”
卫零道：“只要你的会众不招惹我就行。”
卫震却沉默着没说话。
卫零叹气，“大哥，你倒是，说话啊。”
马车颠簸靠停，卫震：“太常寺到了。”
卫零下车，卫震挑帘道：“我在这里等你。”
卫零“嗯”了一声，走进太常寺。
本以为这里仙气飘飘恍如世外桃源，不曾想却是这样残破年久失修的模样，看门的一看卫然的手迹，忙不迭领着卫零进去。
走过回廊，绕进后府。
“华俨，有人找你。”看门的人领到了，立刻转头说到：“卫小姐，不打扰您，告辞。”
华镜虚抬头，见着是卫零，颇有讶异之色。
他正在处理这些日子遇到的邪魔歪道的卷宗，原本这些不归他职权范围，华国公要强留他不出京师，索性在正天司做些琐碎事打发时间，也不回华府。
卫零当即也明白他的心思，二人此时望着对方，明明昨夜才见过，竟不知从何开口。
“你是来问，萧涤非？”华俨强忍着内心的煎熬站起身来。
卫零回过神，“是啊，她怎样了。”
华镜虚放下手里的册子，“还是让她跟着月姨。”
卫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华镜虚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坐下说话。”顺便自己也能坐下。
卫零乖巧的坐过去，又拖了凳子坐近他身边。
“还有别的事？”华镜虚擦擦手。
他怎么不问自己为何昨晚全身而退？难道他知道那个人是卫震？
卫零略一思索，拿出辟水珠，“这个珠子，原本是我偷的，”她不好意思的顿了顿，“现在我大哥帮我买下来，也就不算是偷的。想送给你。”
华镜虚摇头：“不必，我不需要，而且这么贵重，我受之有愧。”
卫零心里一沉，早就在心中演练过这样的结局，四肢仿佛生锈了，平常的灵巧劲儿烟消云散。
她尬笑一声平复情绪，“哈，这样啊，那我自己收着吧。华大人不打扰您办事，我先走了。”之前想说的那些话顿时堵在嘴里，再也张不开嘴。
刚平复情绪，想要问他蛾蛹之身的事情，华镜虚却艰难的伸出手，做出送客的架势，“嗯，一切保重。”
卫零干巴巴的回应，“一切保重。”然后逃也似得溜了。
华镜虚见她离开，看着手上的封印不断在延伸，强忍着坐下，紧抓抓着手中的文书。
体内的吞噬感越发强烈。
那是太后亲笔的书信，他反复阅读过很多次，愣愣出神。
人世间有许多通往救赎的道路，难道自救的门路就是堕入黑暗么？
华镜虚回忆起当初那只妖，仿佛在体内恶狠狠的说：
毁灭我，等于毁灭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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