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零的马车在路上行不动，满大道全是灵车和纸钱，送不起灵车的人直接草席裹尸，由着拖尸人一车拉走到城外乱葬岗。
街上到处都在抢劫和买卖儿女，城头上的兵抓人抓不过来，镣铐都用空了。
清波池上全是投湖的人，医馆是唯一冒着热气的地方，进进出出挤挤攘攘全是半死不活的人。
大家有意识的避开一条道，互相不打照面，带着厚厚的面巾憋出满脸的汗。
卫零下了马车，站在街口，没有期待，没有恐惧，感觉在深渊里，无喜无悲，麻木的走着。
她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卫零没动弹，反倒是那人倒在地上，拉着卫零的裤腿子说她撞人，没几句话就要讹钱。
卫零懒得跟他争辩，抬脚就走。
转头又觉得那人可怜，但身上是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能把随身带的银对蛾佩甩手给他。
那人有些呆住了，反复拿着银饰放嘴里咬着，生怕卫零反悔了又拿回去，惶惶不安的拔腿就跑。
昔日辉煌的街区此时动乱不已，遥想进京那日的热闹，对照现在的冷清和混乱，卫零不敢多想。
卫零快步走去惠清驿馆。
许砚之正在捣鼓手里的戒指，见到是她来了，匆匆看了一眼，没搭理，继续弄着手里的戒指，心里低声说了句“走狗来了”。
卫零倒是毫不客气，直接在他面前坐下，放下匣子。
许砚之懒洋洋说到：“无事不登三宝殿，卫女官有什么吩咐啊？”
卫零努了努嘴，“太后吩咐的，给你的礼物。”
许砚之没好气的笑了：“她？礼物？这是渊历多少年？我在做梦？还是你在说胡话？”
卫零忍不了他这二皮脸的态度，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你少来这套！”
许砚之嘿嘿笑了，也不恼，“她不是什么好人，你看偌大的皇宫，除了皇帝，没留下任何先帝的遗孤，杀的一个不留。你说什么人能做出这种狠绝之事？”
卫零默然，“我确实认为她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有件事要问你。”
许砚之没想到她会来找自己，“你怎么不去找你那无所不能的爹？或者你手眼通天的哥哥们？再不济，还有你那强大的情郎，怎么轮到我？”
卫零心被扎了一下，顿时有些气促，“我爹？说话从不说明白，或者说我听不明白，更是他把我送入宫。我哥哥们？各个心怀叵测，根本不敢多说几句....至于他，他不喜欢我。”
许砚之明白过来，讽刺道：“哦，堂堂卫家的六小姐，无人可信啊。”
卫零眼眶微红，顿时哽咽了，苍白的脸颊上全是痛苦的蜷缩。
许砚之讪讪一笑，看到了卫零脆弱的一面，顿时有些怜惜，软下声调：“说吧，什么事？”
卫零掏出信封，拭去眼泪，“给你。帮我查查，这药汁到底是什么成分。”
许砚之看了看药汁绢帕，“ 啊？为什么要查这个？”
“太后日日盯着我喝。”
许砚之闻了闻，把头偏过去，斜眼看向卫零，“这是，药汁？你喝这玩意儿干嘛？”
卫零说到：“骗我说是调理身体的药。我.....一开始没怀疑。”
许砚之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这么强，居然还不会反抗，你变了。”
卫零脸色沉下来，“我在宫内用不了任何法术。”
许砚之忽然想到什么，“也对，奉常那个老不死的，在宫内设置了禁制。”
卫零说到：“帮我查，查到了，通知我。”
许砚之很不喜欢这种命令的口吻，“知道了。你拿什么报答？”
“你想要什么？”
许砚之想了想，从上到下审视卫零，“你能给什么？”
卫零很不喜欢他的目光，“保证不杀你？”
许砚之此时才真正放下戒指，“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卫零看着他，“我冒死跟你去劫了黑市，黑市为什么没有找我们的麻烦，你想过为什么吗？”
许砚之狐疑道：“你难道想说，是你摆平了？”
卫零不想把大哥卫震的事情说出来，自信抬头：“不错。”
许砚之看着她，此女强大，说话不可不信，但是她又饱受牵制，不如顺水推舟，有好处，没坏处。
“那我帮你。过几日再来此处，我给你个分辨。”
卫零此时终于绽笑：“多谢了。”
许砚之固然骄傲，但见她笑了，内心也说不出的舒坦，“客气。”
卫零离开后，许砚之打开匣子，看见里面的东西，许砚之呕了出来。
卫零按照太后吩咐，将手中的匣子送完。
距离五月初五的盟会渐渐近了，卫零也只感觉有种东西在消逝。
至于是什么，卫零脑海很乱。
这日，送东西至留停侯木成舟的驿馆。
她记得卷宗写过，他也是九大体质之一，天生净体。
此人自带清气，一靠近如沐春风，见之忘俗。
他不近女色，不喜酒气，不沾荤腥，十足的世外之人做派。所以他活的很长，长过很多人很多代的命，见证了九渊容家的王朝建立。
卫零道：“见过留停侯。”
木成舟看着眼前这个身弱命硬的女子，这是卫然的女儿，也是那位碧海门故人的女儿。
却和他们没有半分相似。
木成舟心定如木，神定如石，缓缓说道：“嗯，坐。”
卫零感受得到他目光中的犹疑，“这是太后送来的礼物。”
木成舟看了一眼，并无兴趣，他知道卫零不凡，此时正受牵制，未来有朝一日突破牢笼，或许自己也没办法，必须要顺着她而行。
“或许留停侯听说过，引？”
木成舟警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些年，对了对抗引，各门派都做了非常大的牺牲。
碧海门下的血咒，让引最大的使者，封印在了肚子里。
没想到，这个降生的人，在自己面前，问，引是什么。
木成舟定功纯熟，道：“不知。”
卫零全然不信，知道他不愿说，道：“打扰留停侯，告辞。”
木成舟忆起曾经的那位故人——轻姿曼语，风华绝世。
他说到：“你看起来很疲惫，我帮你诊诊脉象？”
卫零垂眸，知道留停侯颇通医术，“那就有劳侯爷了。”
手腕轻搭，指尖微扣。
木成舟说话也如清风，让卫零疲惫渐渐消散。
“你身上中了血咒，又有蛊毒，还有邪术的反噬。”
即便这一切都在卫零的意料之中，还是让她觉得痛苦。
“这些时日，你活的很辛苦吧。”木成舟看着她苍白的面目，乌青的眼底，虚弱的身躯，低声又说了这句。
卫零听罢，泪如雨下。
入夏时节仍有些微寒凉，雨水映着她的脸庞落下，夏雨行步匆匆，不问来去，只管淋透。
闷雷几声之后，木成舟定功微放，脸上有了些神色，“你知道你的特殊，此身多有牵制，难免过得忧闷劳碌。”
卫零颔首：“是我弱。”
木成舟却道：“谁能强过你呢？只是你还未完全点化......”他觉得不好多说，若真的释放自己了，是福是祸？他担不起，于是闭嘴不谈。
卫零却没有深究他的话，“蛊术么？”
木成舟说到：“是。你既然没有意外，显然知道是谁下的手。”
卫零道：“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木成舟道：“反倒是克制了你的血咒和反噬，互相制衡。”
卫零此时对太后的情绪复杂起来，竟然真如父亲所言，太后才能庇佑？
她的世界开始崩塌，后面也不知怎么跟留停侯告别，怎么走出驿馆的。
天黑如幕。
卫零回到宫内。
宫内因为死了太多人，显得更安静了，给人一种压抑的黑暗。
卫零站在宫内，四处回望，总觉得这里如幻梦一场，感觉随时会醒。
卫零站定，看着头顶的狭长天空，想起昔日和王冲、华俨说过的，要改变这个世界，如今自己的境遇都改变不了，甚是可笑。
送完所有匣子以后，卫零即便知道是蛊术，但还是按照约定去找了惠清侯。
许砚之直接开门见山：“是很大剂量的蛊虫，但你喝了没死，说明对你没用。”
卫零没有惊讶的神色，“嗯”了一声。
许砚之面带嘲讽，“怎么了，吃了哑药了？不说话？这么大的事情你就一声不吭？你以前不是走哪把哪掀了？”
卫零倒是冷静的反驳道：“我打不过太后，也打不过奉常，我弱我没理，满意了？”
许砚之一拍桌子，“我不明白你，我真不明白你，你总是把大事一脚踢开，把小事看得比天还重。”
“为何你会是混沌，真是浪费天赋。”
“除了把爱情看得比天还重，还屈从了男权王权的训导。”
“我以前认识的那个飞扬跋扈的卫零，是不是死在宫里了？”
“你是不是放下练功了？你不努力是不是？”
“你就知道情爱，就知道.....”
卫零有些怒了：“你说够了没有？”
“是我不努力？”
许砚之厉声道：“是！绝对是！我每次见你，你都有长进，如今呢，你有什么长进？沉溺于情绪，沉溺于压制，沉溺于失败。把自己弄得越来越虚，越来越废。”
卫零捂脸也很痛苦：“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怎么办？我没有方向，我只能这样。我谁都打不过，我挣扎过，还是一样，你知道的，我和奉常交手，正常情况下一招就倒地。哪怕发病了，也只能勉力不被打倒。”
许砚之道：“所以你需要力量！你要像华俨一样，不择手段，找到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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