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姜洄让他掀开衣服,看看伤口。
赵熙便将毛衣的高领往下拉了拉,袖口也卷了起来,露出青青紫紫的瘀伤,忐忑地看着他。
两人毕竟都是十岁出头的孩子,下手再狠,没有武器,伤口也只是看着吓人。
问起有没有其他不舒服,赵熙都是摇头。
但姜洄脸色却很难看。
他在软件上买了药送上门,闷了半天,才对赵熙说:“以后别把自己搞得一身伤。”
赵熙很乖巧地应了。
他倒是没心没肺,见姜洄帮自己看伤口,还有些高兴的样子。
姜洄把药扔给他:“记得自己涂了。”
随即转身上了楼。
他洗过澡,难得没有去忙公务,而是坐在床边发呆。
没人知道,他后颈边有一块和赵熙身上的位置一模一样的疤。
今天他觉得生气,倒不是因为赵熙。
姜洄最恨的,就是家暴和霸凌。
偏偏这两种东西,充斥在他混乱不堪的前十五年人生里。
在他的那个世界,姜洄还是那个沉默寡言、无人撑腰的穷孩子。
他在那所不正规的学校,从小学到初中,呆了整整十五年。
十五岁,毕业前夕,因为第一次他没有听话,拒绝了对方在中考考场递小抄的要求,他被学校里一直欺负他的几个孩子堵在了一条昏暗的巷子里。
第二天就是中考,姜洄自然不能因为被打到去不了考场而错过考试。
所以他拼死反抗,一群人被他激怒,事态反而越来越不受控制,越打越凶。
群情激愤时,打到上头,那混混头子抄起一块板砖就朝他砸过来,当场鲜血横流。
姜洄的眼睛,就是那时候毁掉的。
他手不受控制地抖着,看见自己指尖的血,感觉到右眼逐渐变得模糊刺痛。
知道完了,闹成这样,第二天他都不一定进得了考场。
他心中升起一股压抑许久的愤怒,以至于向来营养不良的瘦弱身躯,竟然爆发出了往日不可能有的巨大力气,野狗一样横冲直撞,掀翻了好几个人。
最后两个混混在混乱中撞到脑袋重伤昏迷,被送去医院,还有几个都被打得爬不起来。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知道姜父不可能愿意给他医治,所以他拒绝了医生给他做手术的建议,第二天还强撑着浑身是伤的身体去了考场。
考到一半,晕了过去,还是好心的老师给他垫付了医药费,否则他已经死在了十五岁那年的夏天。
但眼睛的手术费太贵,老师也支撑不起,姜洄终究也没有做手术。
那个雪夜太冷,没有人给他递上一一把伞、一件衣服和一盒膏药。
那个小巷太偏,他也没有等来自己的救赎。
他带着那个丑陋扭曲的疤痕,和那只坏死了的眼,就这样往后一步步走了下去。
走了整整二十五年。
——那场考试,他最终还是没有完成。
坚持写完给老师的欠条,他走出医院,在街道上浑浑噩噩地走着。
右眼的钝痛折磨着他的神经,他每走一步,都冷汗淋漓。
几个同学也许会把他告上法庭,也许会向他索赔……无论是什么,姜洄都没有任何办法抵抗。
那个只会给他带来阴影和暴力的家,姜洄也不想回去。
他的中考毁了,父亲更不可能让他去上高中。
世界明明这样大,可是此时此刻,姜洄竟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人生的转机,出现在这条街的一位星探身上。
对方暗地打量了他很久,见他形容憔悴,终于上前来,热情地询问他,想不想进入娱乐圈。
一本万利,众星捧月。
只要签了他们公司,拿到的薪酬,足够他支付那几个同学的医药费,甚至可以去做手术。
姜洄犹豫着告诉对方,他的眼睛有问题,还是个黑户,做不了明星。
星探知道了他的经历,听了却满不在意,跟他承诺,只要签约,这件事公司自然会帮他按下来,医药费公司会帮忙承包,眼睛的话,就更加不是问题了。
那个时候,国内的义眼技术已经相当发达,如果眼睛恢复不了,只要做个手术,摘除眼球换上义眼,基本和常人无异。
而黑户这件事,看似难办,但他是有父亲能证明身份的,由公司出面,给姜父一些好处,再带他去上个户口,也不是什么大事。
似乎一切又变得如此容易解决了。
姜洄考虑了很久,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最终还是同意了。
当时毕竟年轻,他甚至什么其他利益都没提,唯一的要求是,要住在公司的宿舍里,离开姜家。
那人爽快地同意了。
但他以为摆脱了地狱,却不知,自己即将踏进另一个深渊。
后来他有钱了,其实可以给背上的是伤疤做疤痕去除手术,但是他不肯。
他要自己记住这段伤痛,记住那段痛苦的过去,记住自己不堪的开端。
每个深夜,他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只冰冷无质感的右眼,提醒自己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过来的。
……
姜洄被闹钟吵醒时,有些困倦。
他向来贪睡,没有要紧事绝对不会在早上七点钟就起,但有什么事情要办的话,他也绝不会迟到或是赖床。
打着哈欠下了楼,赵熙已经收拾好了,坐在餐桌边,见他神色疲倦,不由愧疚:“小叔叔……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姜洄道:“你觉得这是麻烦?”
赵熙愣了下,犹豫着摇头。
“只是不想小叔叔总因为我的事情费神。”
“那今后就不要事事退缩。”姜洄倦懒道,“有我撑腰,你怕什么?”
赵熙嘴角微微扬起几分,点头。
姜洄送他去学校后,跟着他一起进了学校的门,还是早读时间。
门口的保安原本想拦着,但姜洄的身份名牌一亮,他就直接退开了。
——原因无他,这所学校,有赵氏集团的投资。
换言之,这是赵家名下的私人学院。
在自家领地,赵家的名正言顺的小少爷竟然被一个外人欺负成这样,姜洄不来找个场子都说不过去。
赵熙背着书包走在前面,姜洄闲庭信步地跟着,后面还缀着两个牛高马大的保镖,远远看见,不少学生都窃窃私语。
姜洄将他送到了教室门口,抬头看了一眼班级,四年2班。
赵熙指过了办公室方向,问:“要我带您去办公室吗?”
姜洄摇头。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伸手摁住了赵熙的肩膀。
赵熙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姜洄道:“那位孙同学呢?”
赵熙下意识看向后座某个窗边。
孙沿的位置空着,赵熙小声解释:“他有时候会迟到,这个时间,应该是还没到学校。”
姜洄点点头,这才放开了手。
赵熙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教室。
刚在座位上坐下,一个平时和他关系还算平和的女同学就凑了过来。
“欸,赵熙,那个哥哥好好看啊,他是你的谁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赵熙抿抿唇,掩饰住眼里的几分得意,矜持道:“是我小叔叔。”
女同学“啊”一声,惊讶:“你小叔叔?不是说……”
不是说他根本不受赵家待见吗?
昨天孙沿一张大嘴,他们打架的事情学校现在都传遍了,因为赵熙家长没来,赵熙因此低头同意道歉的事情班里的同学也都知道。
都以为他不讨赵家的喜欢,没想到第二天他小叔叔竟然又亲自送他来上学?
这是怎么回事?
赵熙笑笑,却不再解释了。
另一边,姜洄来到了赵熙班主任的办公室。
毕竟是贵族学校,能来这里伺候少爷小姐们学习……哦不,上班,给到的条件待遇也不低,所以这里是赵熙班主任一人的办公室。
女人听见敲门声,抬起头,见他气质不俗,多年在这所学校工作的经验告诉她来人不简单,于是下意识站起身:“您找谁?”
姜洄道:“您是赵熙的班主任?”
“我是。”
姜洄:“来聊聊昨天我家孩子在学校被欺负的事情吧。”
风轻云淡地说着,姜洄径直在班主任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吴老师傻了眼:“您……您是赵熙的家长?”
姜洄道:“看来吴老师也很清楚,谁是受欺负的那个。”
吴老师刚要说话,手机却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校长。
她面带歉意出门打电话,正好撞见了满头大汗赶过来的校长。
“小吴啊,赵先生来找你没?”
吴老师指了指办公室,示意人就在里面。
校长如临大敌,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没说什么吧?”
吴老师一头雾水:“没有……怎么了?”
校长抹了把冷汗道:“我也是才从董事会那里知道,赵先生是学校的股东之一……”
吴老师愣了下:“股东?”
“赵家投资这么多年几乎就没来学校看过,这次来势汹汹,恐怕是因为昨天打架的事情,昨天让赵熙那孩子道歉这事肯定是让他不满意了。一会儿你就听我的,看他想怎么解决这件事,见机行事。”
“可是……您昨天不是还说,”吴老师忍不住道,“不能得罪孙家吗?”
校长恨铁不成钢:“你傻啊!孙家和赵家比起来算个什么?现在赵氏集团如日中天,一撤资董事会可饶不了我们!而且昨天还不是以为那孩子不受赵先生喜欢,所以才糊弄了事的?现在可不一样了!赵先生要是不满意,你我可都是要丢工作的!”
吴老师只能干巴巴地应声,同满脸堆笑的校长一起进去了。
姜洄道:“商量好了?”
校长冷汗都要下来了:“哪有,看您说的。刚接到董事会电话知道您过来了,您说您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来,赵先生喝茶。”
他接着又连忙自我介绍了一通,说是姓刘。
“不用跟我扯这些废话。”
姜洄目不斜视,淡淡道:“我今天来干什么你们应该也猜到了,赵熙回去后已经跟我说过了事情经过……分明是孙沿欺凌了他这么久,对于校园霸凌的学生没有任何处置,还要让被霸凌的学生给孙沿道歉?我倒是想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处理方式?”
校长干笑:“……这,这毕竟是赵熙同学也点头同意了的,我们也没有难为他。”
“赵熙是个孩子不懂,你当我也好糊弄吗?”姜洄突兀地用食指轻叩了一下桌面,冷声打断了他。
校长抖了抖,舔了舔唇,尴尬道:“这个……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至于您说的校园霸凌,我们没有收到过赵熙同学关于校园霸凌的证词控诉,这其中是不是有些什么误会?”
姜洄笑了。
“原来故意被把同学关在器材室两个小时,不算是校园霸凌?”姜洄道,“这不够吗?还要什么证据?”
校长支支吾吾,和吴老师对视了两眼,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
姜洄道:“要是你们这个学校处理不好,我自然会报警。”
“到那时候,就不止是小孩子间道个歉就能了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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