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坠于永夜

两小时前,庄园“心脏”。

Rose愤然离去后,Anthea把她的踪迹汇报给Mycroft:“先生,小姐乘坐的马车已经离开庄园,目的地是贝克街。还需要继续监视吗?”

“不必了。”Mycroft的胳膊撑在办公桌上,低头伸手拧了拧眉心:“她是去道别的,看来是铁了心要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壁炉火焰吞噬木柴的噼啪声,以及一种更深的、源于他内心的撕裂声。

声音在Mycroft颅腔内激烈交锋,几乎要掀翻他引以为傲的理性殿堂。

一个声音理性而沉着:你一生重视正义、维护秩序、捍卫法律。你一生憎恨邪恶、打压暴行、涤清政治。伊顿·史密斯在异国他乡服役十二年,并且毫无污点。以罪名清除这样一个无辜的人,是对你所有理念最彻底的背叛。此举一旦发生,你便与你所铲除的那些滥用职权、践踏正义的蛀虫毫无二致。此线一越,万劫不复。

一个声音温柔而悲悯:放手。让她走。你是他的哥哥,她是你的妹妹,你们之间是不伦的。你们每次见面都吵架,还不能说明问题吗?真正的爱不是占有,是成全。看着她快乐,哪怕这快乐与你无关,哪怕给予她快乐的是另一个男人。让她逃离这座坟墓,去看恒河的日出,去感受沙漠的热风,她这样的人,就该在野风中自由快乐,而这是你唯独给不了她的,也是她真正需要的。

另一个声音尖锐嘶吼:不!你不能失去她!她是你的!她是你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她是母亲遗产的一部分,她属于你,名正言顺!而那个巧言令色的士兵,他凭什么?他能给她什么?他只能给她颠沛流离的旅程和不确定的未来!想象一下没有她的日子吧,那不是度日如年,而是多年如一日、日复一日!她应该在这里,永远在这里,在你掌心,在你身畔,在你目光所及之处!

权力与使命,理性与私欲,作为兄长应该给予的幸福与作为暗恋者无法承受的失去……一切一切,撕扯着他,纠缠着他,让他生不如死。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万劫不复、众叛亲离的幽黑深渊,背后是他经营多年、秩序井然的理性王国。向前一步,是永恒的黑暗;后退一步,是终生的荒芜。

Mycroft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他再次睁眼时,那双灰色的眼眸里,所有的挣扎、痛苦、犹豫都消失了,只剩一种平静。

那是一种做出了不可挽回决定后的平静,一种将灵魂的一部分彻底放逐后的虚无。

他走向书桌,拿起那支沉重的钢笔,动作缓慢而精准,仿佛在执行一场对自己的死刑。

他抽出一张材质特殊的、印有五级权限标识的纸张。

不是签署调令,而是迅速写下一个名字和一个编号:那是他在军情部门的一个绝对隐秘的联系渠道,专门处理“不可言说”的事务。

然后他写了一些文字,并签下自己的名字——那个代表着大英帝国秩序与理性的名字。此刻,这个名字却成了谋杀一个清白之人的许可令。

写完了,但他迟迟没有收起笔,笔尖的墨水在纸上晕染出一个圈。另一手紧紧攥着,然后蓦然松开了。他把笔抛到桌上,发出啪啦一声脆响。

再开口时,Mycroft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和淡漠,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断:

“Anthea。”

“先生。”

“联系‘清道夫’,把这个给他。目标:伊顿·史密斯。他的罪名是……”Mycroft的视线落在虚空中,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叛国。”

“先生…”她罕见地迟疑了一下,试图做最后的确认,或者说,试图拉住他,“他的档案…”

“正因如此。”Mycroft打断她。

正因如此,正因为他是个好人,正因为他无可指摘,他才必须消失。一个坏人,一个别有用心者,他有一百种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Rose看清真相。

但,他偏偏是一个好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一个她爱上的、清白无辜的好人。

伊顿是阳光,阳光能渗进所有不坚固的地方。

但本身阳光是没有缝隙的,它无孔可入,无坚不摧。

没有人能打败阳光,只有拥抱黑暗,用最恶劣也最有效的手段,让阳光永远沉入地平线之下。

代价是,一个清白者的生命,和他自己灵魂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悲剧不在于死亡,而在于明知是罪,却依然清醒地、一步一步地,跨越了那条底线。

Anthea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她立刻垂下了眼帘,掩饰住所有情绪。“明白了,先生。以部门的名义吗?”

“不。以我个人的名义。”

他低声念着自己的名字,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告别什么。

“Mycroft,”他顿了一下:“…Holmes。”

……母亲。

你看到了吗?满意了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你精心策划的、用死亡加冕的最终幕。

你算准了一切,算准了我会挣扎,算准了理性在**面前的不堪一击,算准了我这颗心,会为了留住一缕光,而不惜拥抱最彻底的黑暗。

你留给我一切。家产、族权……以及,Rose。你说她是我继承物的一部分,就像这座庄园,这些地契,可以随意支配。

你在诱惑我,你想看我是否会被腐蚀,是否会在你死后活成你最欣赏的、也是我最憎恶的模样:一个为了所爱而不择手段的、合格的福尔摩斯。

我们唯一不同的一点就是,你爱的是贵族声誉,而我,爱的是Rose。

我抗争过,母亲,用我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理性。我告诉自己,我是哥哥,是她在世上仅存的、能庇护她的亲人。

我推开她,用冷漠,用刻薄,用“情感是人格的阑尾”这样自欺欺人的鬼话。

我甚至想过放手,在她告诉我她要离开的时候,那一刻,我几乎、几乎要说服自己。

我年少时自负绝顶聪明,可长大后才恍然,再聪明的人也不能在爱中独善其身。

可当你珍视的东西即将永远失去,当你发现所有的理性计算都指向同一个无解的、失去她的未来:

在这一刻,权力,就露出了它最原始的獠牙。

它在我耳边低语:留下她,留下她,不能两不疑、心相悦,那就生同衾、死同穴。

所以,我做了。

多么讽刺,我一生致力于维护的秩序与法律,最终成了我实施私刑的工具。

你说你恨我,你将报复我。你说你给我恩赐也给我诅咒,你说你会看着我癫狂、堕落、疯魔。

你赢了,母亲。彻彻底底地赢了。

我终其一生,都在试图摆脱你的阴影,摆脱这座庄园悲剧的轮回。

我逃到数学的纯粹逻辑里,逃到政治的错综棋局中,我以为我构建了一个属于我的、坚不可摧的殿堂。

可你只用了一个死亡,一份遗嘱,一个Rose,就轻易地摧毁了它。

如今,我亲手将我永恒的理性、我残存的人性,连同那个无辜者的生命,一起献祭给了这永无止境的黑暗。

我终于变成了一个怪物。

像你一样的怪物。

看着,母亲。好好看着。

你的儿子,Mycroft·Holmes,终于如你所愿,终于……

他敛起一双眼睛:

“……坠于永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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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坠于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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