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林且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在浴缸里泡着发呆，温热的水沾湿了他的头发和眉眼，仿佛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放松过，又好多年没有像这样颓废过。
不论邮箱联通的那一个世界是否存在，那一个唱歌很厉害的林且是不是他，这些都改变不了他的现状。
他半躺在浴缸里，从置物架上拿起自己的翻盖手机，又看了一眼自己二十分钟前发出去的邮件。
二十分钟之前，对方说林且澄清了邮箱的事，现在有人要找上门来算他的账。便质问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拿到这个帐号的？为什么连警察都查不出来他的具体位置？
林且说这个账号是他自己的，对面却不相信，骂了他一句，作为回礼，他也发邮件骂了对方。
在骂人这方面，林且还没输过。
其实比起“邮箱联通另一个世界”这种玄幻的可能性，他更愿意相信给他发邮件的是一个精神病人。
要是没有那个现场录音的话，就更容易用这个理由欺骗自己了。
对面的行为逻辑让他感到很奇怪。
如果是黑粉，为什么要费劲巴拉的录一段演唱会的现场音频给自己听呢？
如果是粉丝，又为什么会说那句“谢谢你的猛料”呢？
还是说这个“李白”本来是粉丝，后来账号被卖给了别有用心的人？
不过这些全都与他不相干。
现在的林且，其实心里已经愿意相信，邮箱那头的世界真实存在、成功走上音乐道路的自己也真实存在了。
左手四根手指的茧，经过热水的长期浸泡，已经变得有些软。
他从浴缸里起来，裹好浴袍，放了水，离开浴室。
林且的房间有一个专门用来做音乐的隔间，原本的用途是琴房，他爸妈在他小的时候希望用小提琴和钢琴陶冶他的情操，没想到后来陶着陶着，他就抱着音乐这棵大树宁死也不愿意回头了。
好在现在回头了。
昨天把吉他扔了，现在琴房里还放着好几把颜色各异的吉他，除此之外，在房间的角落里，好像还多了一把陌生的吉他。
那把吉他外形是红色的，是电吉他，造型有点眼熟。
林且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拿起房间里的对讲机，拨通了管家的频率。
“少爷，晚上好。”
“我房间里那把吉他是谁的？”
“夫人今年生日时家里办了宴席，杜许尘来了，专门问了你，还问为什么你过生日没办宴席，他给你准备的礼物一直没送出去。”
“杜许尘？”林且皱了皱眉。
“是他，”管家回答，“我们说您身体不适，到国外休养去了，他让我替他向您表示关心，并且诚挚邀请您参加他明年三月，也就是今年三月的演唱会，还留了联系方式和演唱会门票给你。名片和票据都放在您进门右手边置物架的第三层空柜子里。”
失去了那层偶像滤镜之后，对杜许尘，林且的心里的想法只有赤//裸的功利：“他是有什么事想找我们帮忙吗？”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您要是想知道，可以问问林总。”
问是不可能会问的。
林且关了对讲机，回到房间进门处，打开柜子，将里面的门票和名片取出来。
门票是杜许尘今年3月1日在上海的一个体育中心举办的演唱会第一排的位置。名片上，杜许尘那张脸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他本来就脸盲，只是因为喜欢杜许尘才纡尊降贵地强迫自己的大脑记住了他的脸，现在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杜许尘的名片上有电话和邮箱号码。
林且忽略了那一串数字，紧盯着那一串由数字和字母以及特殊字符组成的邮箱，是Q/.Q邮箱没错。
他突发奇想，如果自己的邮箱可以连接另一个世界的话，是不是也可以联系到另一个世界的杜许尘？
他从兜里拿出诺基亚，打开翻盖，刚准备发一条邮件试探，动作却停住了。
因为他想起来，好像之前那个“王者第一李白”说，杜许尘公布恋情了。
如果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喜欢杜许尘的话，那他，那个世界的林且，现在一定很不好受。
代入一下自己两年前的状态，林且突然就下不了手了。
于是他选择拨通了那串电话号码。
现在已经凌晨4:00多了，他不指望杜许尘会接听他的电话，打算等响到第三声时就挂。
嘟——
几秒之后，又是第二声嘟。
林且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挂断键上。
就快要按下去的时候，扬声器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小林？”
林且一愣：“你还没睡觉吗？”
“睡不着，”杜许尘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他沉默了许久，突然问，“这个时候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林且其实没什么话要说：“我回家了，看到你给我的名片和演唱会门票，还有那个吉他，是……”
“我同款的，喜欢吗？”他问。
作为就互相见过几次面的关系，林且觉得对方的语气有点太亲切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尴尬：“挺喜欢的，谢谢你啊。”
“演唱会你会来吗？”
林且：“应该会吧，没事的话。”
“最近还有在写歌吗？”
“写了两首，之前还有几首谱子丢了，因为不太满意。”
杜许尘似乎来了兴趣：“意思是现在这两首很满意？”
“还行吧。”
“那你要自己唱？”
林且的眉毛很快地皱了一下，想到那个小城的火车站、广场、超市旁。
沉默良久，他低声说：“不了吧。”
杜许尘：“那要不，我来唱？”
林且有些意外：“你？”
“你不嫌弃的话。”
“怎么会。”让杜许尘来唱他写的R&B歌，再适合不过了。
杜许尘似乎很开心：“那说定了。我明天叫我助理联系你，和你商量版权费的问题，对了，其实我从两年前就想对你说了，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啊？”
这句话如果真的是两年前对他说的话，林且肯定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但是，现在他真的累了：“我还要上学呢，等我大学毕业再说吧。”
“大学没毕业可以兼职啊，放心，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我考虑一下吧。等我有想法了，我自然会联系你。”林且没有和杜许尘说爸妈不让他玩音乐的事，毕竟这是家事，而对方是外人。
“好，晚安。”
“你也是。”
挂断了电话，林且把诺基亚放在桌面上，刚想转过身，手机又响了，拿起来一看，居然还是杜许尘打来的电话，号码和刚才的一模一样。
他感到奇怪，伸出手时，还没摸到电话，手机就和成精了似的自己接听了电话。
紧接着，杜许尘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来。
“林且。”
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
那是他的声音。
另一个世界的，他自己的声音。
“杜许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且刚录完新歌，此时嗓音还有些哑，录音室里，工作人员哈欠连天，这都要拜他自己所赐，一定要找一个人来责怪的话，杜许尘官宣恋情是主要原因。
这次重新录制《逐尘》，就是为了和他避嫌。
经过了几天的思想斗争，林且内心已经麻木了，听到曾经让他心动的声音，此刻心底也只有悲凉：“我先说吧，热搜的事确实与我无关，我的账号被盗了，报了警，你也不要多想。有需要我配合你公关的地方，尽管说就是。”
“那首歌……”
“不好意思让你误会了，”林且深吸一口气，“其实是写给台下的一个粉丝的，他是我第一个死忠粉，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尘，写歌的时候我没有考虑到你，更没有想到会让你误会，都怪我考虑不周到了——还有，粉丝这事儿你可别和别人说，麻烦你了，杜哥。”句末，还带了点笑意。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打电话过来也只是想关心一下你的近况。”
林且说：“我挺好的啊。就是那些热搜，还有我的邮箱。那些事儿比较烦。”
“改天我再带你出去吃个饭吧。”
“不用了，下半年的行程我基本排满，咱们也马上要一起录综艺了，合作愉快。”
“嗯。合作愉快。”
杜许尘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电话就挂断了。
林且注视着置物架上安静了的诺基亚，回想刚才听到的对话内容，鬼使神差的，他又打开了自己的手机，进入邮箱，找到那个“王者第一李白”，发送了一封邮件。
标题：【刚才杜许尘与林且通了电话】
内容：【电话里，林且声称那首歌是写给自己一个死忠粉的，粉丝的名字里也有个“尘”，这是一起乌龙事件。】
邮件发送出去的时候，他突然然呆愣了一下，整个人僵立在原地，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说好了，那个林且现在心情不好，暂时放过他的吗？
自己刚刚在干什么？
林且心里感觉有些古怪，但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大的期待与来自心底产生的莫名的爽感。
他无比期待，期待着那一个世界里的那一位巨星林且，再次被他这封邮件，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反正已经上过两个热搜了，再上一个应该也无所谓吧。
他们当明星的，坐拥那么大一个公司和公关团队，再澄清一个热搜，应该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关系。
不像他，没有人支持，没有人鼓励，孤单地在小城市里，在无人的街道和巷口，像乞丐一样唱着无人欣赏的歌曲。
对他来说这点麻烦能算得了什么呢？
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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