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很好找，大街小巷走走看，墙上红纸或者白纸粘贴的小广告，标题写了房屋出租的就是了。
租房这事儿吧，主要看地段，二要看房龄，第三要看是否违建，免得住着住着就要拆了。
林且早上从酒店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背着吉他拖着音响走街串巷。
这座城市的早晨与其他城市并没有什么不同，过年期间人们不上班也不上学，就上街。去找房子之前，他在街上买好了早饭，两个热腾腾的包子，说是肉馅儿的，却咬了两口才吃到了肉。
换在两年前，这种东西他是碰都不会碰的，谁都想不到一个本来可以养尊处优的少爷居然会自愿成为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爸妈当时估计也这么想，所以当时才放他来这边，以为他吃吃苦头就会回去，没想到林且在这边一待就是两年。
林且看了看天色，天空中布满了雪白的鳞片云，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于是他又返回去，到市场买了把伞。
他一不要挣钱养家糊口，二不要上学起早贪黑，对地段倒没什么要求，只希望离市场近一点，吃饭方便一些就好了。
毕竟他来这边两年了都没学会自己做饭。
这可能是他浑身上下唯一剩的一点儿少爷特质了。
他看的第一套房是在一个小学边上，小学生放寒假了，楼与楼之间到处都有孩子的身影，他好不容易找到那栋楼，与房东打了电话，下来一个穿着羽绒服头上烫卷发的阿姨，说话口音很重，他听了一半就走了，因为对方态度太趾高气昂，林小少爷目前虽然不算太有钱，但也没有穷到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的地步。
第二套房是刚刚建起来的一处商品房，甚至还有电梯，什么都好，就是离火车站太远，而且租金比较贵。
最终定下的，是他下午去火车站附近小公园时在路上随便找的一套。
有多随便呢？走半路上看见一个戴眼镜的高中生，人家似乎对他背上那把吉他很感兴趣，俩人停下来聊了两句，期间林且问你们这儿有房子租不？对方说他家就有，然后就跟着去了。
高中生家的租房其实是一个复式的二楼，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一楼，二楼房子有些漏水，几块木地板都翘边了，但好在只有走廊漏水，房间里是好的，听说之前是和家里老人一起住，老人在城里住不惯，说什么都要回乡下务农，房子就这样空了下来。
二楼有三个房间，其中一个放了杂物，其余两个房间之间墙壁打通了，都是他的，房东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说这儿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厨房，对他来说倒算是优点。
他们下午签好了合同，林且很快去市场那边购置了家具和床上用品，把房子布置好后，又找到房东，问能不能把另一间房装修一下，墙壁上弄点填充隔音材料，改造成一个琴房。
结果房东说，他家房子就有琴房。
就是那个高中生的。
高中生名字不清楚，只听房东叫他小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房东介绍他的时候，还特意提了一嘴成绩很好。
小豪的琴房在一楼的一个小房间，学的是钢琴，钢琴牌子还是雅马哈的。
房东领着他到了琴房，把小豪也叫过来，第一句话便是：“来给这个哥哥弹一首《水边的阿里克森》。”
林且和小豪相视一笑，因为那曲子名字其实叫《水边的阿狄丽娜》。
眼前这个中年妇女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每天在学什么，但这就是他们这一代人特有的情况：独生子女政策导致家中只有一个孩子。在这种情况下，父母都会竭尽所能给唯一的孩子最好的呵护，满足孩子所有的要求，但并不会真正放手。将来怎么样，还他们说了算。
这个高中生是热爱音乐的，林且能看出来，否则他也不会把琴房布置得这么漂亮。
只可惜在这个家庭里热爱音乐的只有他一个。
就像自己一样。
当着外人的面，小豪当然不会指出自己母亲的错误，他从善如流的坐在了琴凳上，打开琴盖，十指抚摸琴键，音乐便从他指尖流淌出来。
房东的脸上挂着骄傲的表情。
林且认真地盯着他弹琴的动作，听着他的琴声，一首曲子弹完，他说：“这首曲子对你来说太简单了吧？”
“是太简单了，”小豪笑着说，“但我妈喜欢听。”
“明明是你爱弹好不好？”房东大妈嗔怪了一句。
“行了妈，我想和他单独聊聊，你下楼打麻将去吧。”
房东又用这里的方言抱怨了一句什么，林且没有听懂，目送着她离开。
琴房的门关上，小豪的手重新放在琴键上，弹了一首曲子，这次足足弹了二十多分钟。
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欢乐颂》，李斯特改编。
林且坐在一旁凳子上看着听着，眼神越来越认真。
小豪的水平放在专业层面只能算整体完成度还不错，但在这个小城市、以他的家庭条件和学业成绩来说，能称得上一句相当有天赋了。
一曲完毕，小豪甩了甩手，长舒一口气：“累死我了。”
林且鼓了鼓掌：“挺好的，自学？”
“嗯，我们这边机构老师水平也就那样。”小豪说。
林且：“打算以后走钢琴这条路？”
“不，”他看了过来，眼镜片倒映出窗外的天色，“我喜欢流行，想写歌。”
林且：“……”
看到他脸上表情就像吃东西被噎着了略有菜色的模样，小豪挑眉问：“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
“以后你当个钢琴老师挺好的其实，”林且把脸偏到一旁，说，“想当独立音乐人的，现在绝大多数都快饿死了。”
小豪认真地说：“饿不死的，有袁爷爷在呢。”
“你到底多少岁啊，话听不懂？”林且问。
小豪：“我十七。”
“还有。”
他摘了眼镜，露出镜片底下一双欧式外双大眼睛：“我其实还长挺帅的，有当明星的潜质。”
林且笑了：“光长得帅没用啊，会唱歌吗？”
小豪当场就给他来了一段：“yeah——”
林且举起一只手打断：“停！直接进副歌。”
“副歌我上不去。”他诚实地说。
“那你还得练啊，加油吧少年。”向来被别人评价唱歌难听的林且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有评价别人唱歌水平不高的机会，他心里非常重视这次机会，于是在对方露出鄙夷的眼神让他也来一段之前潇洒地转过身，离开了琴房。
琴房门关闭的前一刻，流水般的琴声又从门缝里流淌出来。
林且站在紧闭的琴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上了楼。
五分钟后，他背上背着吉他，重新出现在了琴房门口，打开门，与正在喝水的小豪面面相觑。
林且说：“我叫林且，而且的且。”
“花梦豪。”他说。
.
综艺说是编曲比赛，但毕竟需要炒话题度，不可能真的只展示他们的舞台，不整别的活了。因此在舞台之前，节目组安排了一个特殊环节——组乐队，要求在初舞台之前找好自己的乐队成员。
这个综艺不仅有国内的音乐人参加，还有国外的音乐人，范围涵盖编曲、演奏、演唱、作词等等，堪称百花齐放。
林且和花梦豪属于特邀嘉宾，具有优先选择的机会，昨天晚上睡前他俩就在房间客厅里聊过了，花梦豪擅长键盘，林且擅长唱歌，弹唱就还差点，需要吉他贝斯和架子鼓。
第一个环节，他们选了两个水平很高的外国人，分别负责吉他和贝斯，架子鼓则选了林且合作过很多次的老熟人，林且听主持人介绍才想起来对方叫高鑫，花梦豪比他清楚，听见这个名字眼睛都亮了。
乐队组好，下一步就是编曲。
这个花梦豪比他强，林且只在有镜头的时候象征性提出一点建议，其余时间都顺着对方的意思来。
节目组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五天，花梦豪第一天就熬夜写了个初稿，第二天他们就开始排练，堪称神速。
至于歌曲好不好听林且就不太清楚了，反正再难听的歌都能用他的嗓子救回来，花梦豪的音色是远不如他的，所以也没和他抢主唱的位置。
乐队里这几个人都是老手中的高手，合作非常默契，排练也很顺利，第五天彩排结束，已经都是能正常上台的水平了。
初舞台……中规中矩吧。
林且一年要参加不知道多少个音综，不知道上过多少舞台唱过多少歌，开口的那一刻，观众们的反应就已经在他的脑海中预判出来了。
尖叫，然后安静。
沉醉，然后哭泣。
给观众几个镜头，视角再回到舞台，聚焦于舞台上魅力四射的歌手。
魅力是他的资本，也是他的立足之本。
只是这一切似乎都有点太简单了。
太简单了。
“林且！林且！林且！林且！”
林且从唱歌的状态中回过神，视线模糊地看着舞台那边，由不同颜色灯牌、应援棒、舞台灯形成的一片遥远的海洋，发了两秒钟的呆，然后肌肉记忆式地笑了起来，摆了个很酷的退场姿势，引发台下一群女粉的尖叫。
多简单。
简单到让人厌倦。
林且下台后，尖叫与掌声仍然没有平息，他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怎么样，他仍然记不得自己刚才唱了什么，就像他记不得别人的名字和脸那样。
再阳光的人，都有悲观失望的时候。
林且偶尔就会像这样，产生一种特别的感觉。
——周遭的环境越是热闹，内心就越是感觉到孤寂。
仿佛周遭的一切美好的、可爱的都离他远去，留下一片黑夜里的荒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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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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